婚约[ABO](45)
叶老太太又是一愣,半天没能晃过神,抖着手指着那口棺,“那棺里……躺的是何人?”
林公公面色露出一丝不忍,撇过头不去看叶老太太的神色,“是……是叶韫叶将军。”
“母亲!”
方闻卿快步走来,见着二人不知在谈些什么,心中咯噔一下,忙叫了一声,叶老太太回过神看他,面上扯开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来,“卿儿,你回来了。”
“你父亲和元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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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叶老太太似是患了疯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叶元深的伤还要疗养好些日子,叶府的重担,便全都落在了方闻卿一人肩上。
柏云本想多留在京城几日好帮方闻卿分担一些,但方闻卿却时刻记着同呼延耶的约定,执意为柏云准备好了盘缠,送出了京。
谢筠二人的孩子还不怎么会走路,每天呜呜呀呀地叫着,粘着谢筠要抱抱,谢筠实在分身乏术,没办法帮方闻卿。
还是盛阮腾了些时间帮方闻卿分担照顾叶元深的事宜,这才勉强能够喘上几口气来。
苓语也听说了方闻卿归京之事,到叶府来探望了几回,身后还带着名陌生的乾离。
方闻卿却觉得那名乾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仔细想过之后,却又当真不曾见过,礼貌的笑了笑,便将二人请进了府内。
叶府内处处挂着白色绸缎,穿过长廊,叶韫的棺停在尽头的灵堂内。
苓语偏头,看见一名身穿素色麻衣的女人跪坐在那牌位前,目光有些呆滞的念叨着什么,一旁围着四五个婢女,个个面露担忧。
传言叶家老夫人因着叶韫去世染上了疯病,如今看来,当真不假。
心中想着事,脚下步子便忍不住停住了。
琰阳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却突然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叶老太太已经站起了身,脚边是被她推翻的牌位,此刻正目光紧紧地盯着站在灵堂外的三人。
一旁的婢女跪了一地,颤颤巍巍地埋着头,不敢抬眼去看。
叶老太太也没管她们,眼中染上一抹怒气,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苓语的领子,对着琰阳有些尖锐的开口,“这个坤洚是怎么回事?!”
三人具是一呆,有些不明情况。
苓语被叶老太太扯了一把,一时离得极近,自然也看见叶老太太眼中散不去的混沌,顿时心中明了。
“你不是说此生非我不娶吗?!”
琰阳被逼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闻卿也有些反应过来了,摆摆手叫那些婢女起身,上前一步拉住叶老太太的袖子,“母亲……”
叶老太太回过头,见着方闻卿的那一刻,眼中的怒意也尽数散去,转而又是方闻卿熟悉的眼神,但那温和之中却还带着一丝委屈,“卿儿,你父亲变心了,他说他不要我了,他还、他还搞出来一个坤洚……”
好在叶老太太还认得出方闻卿来。
“深儿还那么小,若是没了父亲,我们母子几个该怎么活……”
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闻卿揽着叶老太太的肩,任由她靠在他怀中哭泣,一边轻轻地抚慰着,一边将叶老太太往房间引去,却在刚转过的回廊中,迎面碰上了面色苍白,肩上草草披着肩外衫的叶元深。
叶老太太愣了一下,回身看苓语二人刚刚站过的位置,又盯着叶元深的脸仔细看了看,末了一抹眼泪,面上竟带着一抹娇羞地扑到叶元深怀里。
叶元深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还是伸手拦住了叶老太太的肩。
“你又来找我啦!这次我等了你好久!上次说好的要带过去好玩的地方!我们快走吧!”
说着,又回头望了一眼,见着方闻卿站在身后,脸色唰得一下变了,手下更用力地扯着叶元深的袖子,“快走快走!我爹来了!”
方闻卿也没说话,抬眼同叶元深对视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跟在叶元深身后的盛阮也识趣地退了几步,为二人让出路来。
叶元深自然不知叶韫年轻时曾带着自家母亲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左思右想着,便带着叶老太太去了二人别院中的桃林。
桃树枝光秃秃的,偶有几枝上还坠着小小的雪花,那架古琴也还摆在原处。
叶元深鲜少叫人进入这桃林,故而这古琴上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叶老太太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坐在那古琴前,拂去上面的灰尘,抬头对着叶元深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来。
“最近学了新曲子,刚好弹给你听!”
说罢便轻轻拨动琴弦,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
是那首叶元深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许是许久未曾弹过了,叶老太太弹得断断续续,弹奏一段,便要停下来想一想。
叶元深垂着眼眸坐在一旁,不敢抬眼叫叶老太太发现他眼中的情绪。
一段曲终,却迟迟不见下一段。
叶元深忍不住抬眼,却见叶老太太鼓着脸,眼中擒着泪,正直直地看着他,“韫哥哥,你心中是不是有别人了?”
叶元深一哽,嗫嚅着开口:“没有……”
叶老太太更是委屈,“那你今天为什么都不叫我华儿了!”
“我……”
叶元深被叶老太太的眼神盯得局促不安,犹豫了半晌,轻声开了口,“华、华儿……”
叶老太太笑了一下,眼泪顺着面颊噼里啪啦地砸在古琴上。
叶元深心中一紧,连忙上前。
叶老太太也顺势靠进叶元深的怀中,小声呢喃了一句。
“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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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元深将叶老太太送回房间时天已经有些深了。
叶老太太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见着送她回来的是叶元深,忍不住又轻声啜泣起来。
“深儿。”
叶元深见着母亲恢复了神智,跪坐在床榻旁,仰着头看她,“母亲。”
叶老太太对白天发生的事还有些印象,此刻有些无颜面对叶元深。
叶元深也知叶老太太在担忧什么,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母亲可有什么话想同儿子讲?”
叶老太太眼中满是歉疚,擒着泪摇了摇头。
叶元深笑了一下,“那母亲便早些休息,万般皆有我,母亲不要担忧。”
叶老太太点了点头,便送开握着叶元深的手,将人向外推了一把,“替我好好照顾卿儿。”
叶元深回头看她,却见叶老太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还怀着孕,一定累坏了。”
叶元深嗯了一声,吩咐一旁的婢女进去伺候,便回到了别院。
叶元深今日才刚刚醒来,又陪着叶老太太耗神了一天,疲惫地回到房间后脱掉身上的亵衣,缠着的厚厚的绷带已经隐隐透出血色来了。
方闻卿端着两碗汤药进了房间,见着叶元深已经回来了,平静地眨了眨眼,将汤药放在桌子上。
“母亲情况如何?”
叶元深有些疲惫地坐下,“一时清醒一时混沌。”
方闻卿也猜到了,垂着眼眸没再多问,将其中一碗汤药往叶元深面前推了推。
“今日苓语来时开的方子,配合大夫开的药,恢复的更快一些。”
叶元深鼻子有些酸涩,走到方闻卿背后揽住青年的腰。
肚子隆起的已经很明显了。
叶元深清楚,青年为了他,为了叶府,操心劳累,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歇息过了,便低下头轻轻在青年的腺体上啄了几口,“近日辛苦了……”
“接下来便好生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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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老夫人,您醒了吗?”
叶老太太的贴身婢女端着脸盆,站在房门外敲了敲,却半晌也没有回应,便疑惑地轻轻推开了房门——
当——
水花溅了一地。
“啊啊啊!救命啊!老夫人!老夫人自杀了!”
风吹起落在地上的信纸,唰唰地响动。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万般皆是命。
第一百零三章
叶元深沉默着接受了叶老太太的自杀,将叶韫和叶老太太的棺合并在一起,操办了叶氏夫妇的葬礼。
地址选在城郊不远处一片的桃林内。
那片地崇义帝赏赐给叶府的封地,叶元深差人种了满满的桃树,此时还是光秃秃一片,待来年开春,便会开满粉白的小花。
入棺那日,叶府的队伍排得极长。
有叶府的下人们,有叶元深二人的好友,也有一些崇拜叶韫的将士们,且一路还在不断添进一些得知情况的百姓,挥着泪送行。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将那口巨大的棺送出了京城。
先前三人一同去寺庙时遇上的那位老住持早便提前到了,站在桃林外低着头喃喃自语。
听到远远传来的唢呐声,低垂的眼眸这才微微睁开。
叶元深上前躬身一礼,住持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摆手拒绝。
又转身对着那两口棺轻声喃了几句什么,手中佛珠捻得飞快。
叶元深也没开口打扰,静静待老住持念完,这才抬手吩咐人将棺抬过来。
二人的遗物是方闻卿和叶元深二人一同整理的,却意外地在叶老太太珍藏的妆盒夹层中发现了叶韫年轻时写给叶老太太的情诗。
叶韫是武将出身,作的诗中四句里有三局不押韵。
却可见在他们平淡的生活下,掩盖的是二人炙热爱着彼此的心,甚至不惜为了对方结束自己安详的晚年。
方闻卿心里有些动容,眼眶微微酸涩。
叶元深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同方闻卿靠在一起,沉默地摩挲着青年有些轻茧的手指。
自叶氏夫妇接连去世后,叶元深便越发沉默,有时一日也不曾说不上几句。
方闻卿并未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分离,只记得爹爹去世时,他趴在棺前痛哭得不能自已。
但他当时年纪还小,方宪章当时又在外出征战,他得不到安抚,整日浑浑噩噩的掉眼泪,到最后连为什么这么伤心都有些记不得了,崇义帝担心他,便在白慕之的葬礼后将他接进了宫中,自此明皇后便取代了白慕之关心爱护他的地位,他虽有时也会想起爹爹来,但放肆哭过之后,便会忘掉伤心痛苦。
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后来他长大懂事,这才渐渐学会隐藏自己的思念。
方闻卿轻抚叶元深的头,唇瓣轻柔地落在男人的额角,“若你心里痛苦,便痛快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