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69)
“我只在院子里逛逛,不会离开听雪堂的范围。”
高炎定当初一直怀疑他是南边派来的奸细,自从把他带回王府后,就把他困在这里,还派了这么些亲卫日夜把守巡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谁知那亲卫听了他的话,犹疑地挠了挠头,“王爷没对您说么?他已经下令,说今后不再限制您的自由,只要不出王府,随您走动。”
“……何时下的令?”怎么他自己一点都不知情。
亲卫道:“就今日清晨,王爷离开听雪堂前亲自嘱咐的。”
明景宸怔住了,今早?
他这是做什么?把鸟笼子铸大一些,好让里头的金丝雀能感恩戴德么?
明景宸想不通高炎定的用意,早前他让自己鱼目混珠,冒充谭四小姐替他挡桃花,掩盖他是断袖的事实。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即便不担心自己这个“细作”会坏他的事,难道连他大嫂谭妃得知侄女下落不明,被人顶替后的感受也不顾了吗?
他兀自揣摩着高炎定的目的,继续慢慢往前走。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雪堂的院落门口。
迈步出去,内外静悄悄的,夜色中确有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但直到他离开听雪堂十来丈远,也不见有亲卫追出来拦截他。
听雪堂的一砖一瓦,一花一石都是比照着南地园林修缮的,诗情画意,变幻无穷,但整个镇北王府却与之大为不同,处处能见到北地建筑的端正恢宏之气象,即便是在朦胧的夜色里,那种绚烂辉煌仍旧直扑人面,就像高炎定这厮给人的感受一般,印象弥深。
王府的路他不熟,明景宸便没走太远,见附近的池塘满池的绿盖红香,水佩风裳,便寻了块平滑的大石,坐在池边看清风鉴水,明月天衣。
高炎定趟着月色去往听雪堂,半道上被池边玉兰花灯的烛火吸引了注意,靠近一看,不禁冁然而笑。
明景宸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是他,脸上拂过诧异,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高炎定将大石上搁着的花灯放在自己脚边,不请自来地与他并肩而坐,“等我么?”他自作多情地问。
却换来一记白眼,附带明景宸坚决的否认,“没有。”
高炎定不信,“那金鼓这小子怎么传信给我,说有人今夜曾来打探过我何时归来?”
“……是梅姑她……她是你的人,她打探你的行踪与我何干……”
高炎定有些失落,声音轻轻飘在荷香清浅的风里,“你与两月前对我的态度没什么区别,可我对……对你的却有些不同,你有感觉到么?”
明景宸诚实地点头,“你是说关照亲卫放我出听雪堂的事?”
“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
高炎定第一次知道挫败是什么滋味,面前这人明明生就一副玲珑心肝,为何就没明白自己的深意呢?
他为人坦荡,喜恶随性,此刻想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爱慕之情,然而眼前的芙蕖与那夜太液池中的何其相似,导致他又三缄其口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许久,是明景宸打破了寂静,他道:“你晨间提起要与我再细说帝京风物,还讲么?”
此时的高炎定却不怎么想谈帝京了,然而嘴上只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景宸沉默以对。
高炎定攥紧了手,“景沉你见过天家气派么?明明外头那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然而在皇城内,却歌舞升平,连御园中的花草都比我们在湄洲见过的流民活得有尊严。天授帝这样的人,刻薄寡恩,德不配位……”
每听一个字,明景宸眼里的荒芜越盛,连倒映的月色都在其间慢慢消失了。高炎定看在眼里,痛在心底,为他感到不值。
天授帝喜新厌旧,那般对待曾经的枕边人,赐鸩酒要他死,他又为何连一句说对方不好的实话都这样抵触?
难道景沉曾经……甚至到现在还放不下?
愤怒嫉恨在不见天日的阴暗沼泽滋生,枝枝蔓蔓地疯长成参天茂林。
高炎定猛地站起,还差点踢翻了脚边的玉兰花灯,他抓住明景宸的手腕,拉扯间回到了听雪堂,将人按在床榻上。
“这里是安宛,不是帝京,你如今是北人,不要去想南边的纷扰了。”他语气果断强硬,说一不二的态度让明景宸反感。
滑天下之大稽,自己何时成了北人了!
他正要辩驳,高炎定却又突然软和了下来,拿起美人锤给他敲背,“昨晚睡得挺好罢?”
“你究竟要干什么?”刚才高炎定问,两个月前后,他待自己的态度有何不同。要明景宸自己说来,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自说自话,刚愎自用,却又处处诡异。
明景宸懵懵懂懂的,不明白对方放着好端端的觉不睡,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劳累两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只管睡你的,闭眼享受就是了。就当我发神经,我高兴,我巴不得。”
等到月上柳梢,外头更深露重,竹梆敲了三下,高炎定对着熟睡的明景宸耳边无奈地长叹,“为了你呀……”
【作者有话说】
小宸: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好?
王爷:因为那是你呀!
第71章 老菜帮子
这几日,金鼓觉得自家王爷那是纯纯地吃错了药,非要打个比方的话,活像是某日发现家中贤妻婚后多年竟然还惦记着别人,对方还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明明样样不如自己,却硬生生凭着先来后到成了朱砂痣白月光,其中憋屈恼恨可想而知。
比如今晨,为了后几日的军中大比,高炎定要去一趟军营与手下将帅商讨流程事宜,走之前,金鼓服侍他换下常服,穿戴上铠甲。
在整理头盔上的帽缨时,高炎定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姿,突然问金鼓:“你觉得本王相貌如何?”
金鼓脱口而出,“自然是仪表堂堂,英武不凡。”
“比之七旬老翁如何?”
“啊?”自家王爷风华正茂,和糟老头子比做什么?
高炎定见他不答,不耐地催促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本王的长相还比不过七旬老汉?”
金鼓回忆自己见过的七旬老汉外貌,大多鹤发鸡皮,佝偻老迈,眼前的男子皮肤紧实,生得高大俊美,两者怎么会有可比性!
“七旬老汉如何能与您比。”
高炎定点了点他金贵的脑袋。
看来自己的答案完美极了,金鼓不无有些小得意,结果没来得及嘚瑟,第二个问题紧随其后。
“若那老头身份不凡,家业权势比本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眨眼间能定万万人的生死,本王与这样的人相比,又如何?”
莫非这老头也是哪地的藩王权臣?
金鼓跟着高炎定十来年,天下凡是有点名望的人物他都如数家珍,自家王爷描述的老头确有其人吗?除了帝京的昏君,还有谁敢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比雄霸一方的镇北王还权势滔天?
只能说金鼓的思维有点灯下黑了,明明触到了真相脑袋瓜却没有拐过弯来。
他实话实说:“天下哪有这样的老头,即便有也比不过您去。”
高炎定对他的敷衍很是不满,凶巴巴地道:“不仅有,还勾得人念兹在兹,牵肠挂肚的,明明那老头不仁不义,歹毒绝情,有什么值得他惦念的!”
原本金鼓还糊涂着,这下立刻明白过来——左不过是和听雪堂的景公子有关。
听雪堂他基本日日都去,没听说景公子认识什么老头啊,金鼓疑惑地打量自家王爷,觉得他是不是白日里发梦,在胡言乱语。
金鼓小心翼翼道:“兴许是您多心了,根本没有的事。”
“不可能,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本王目光如炬怎么会看错。”
“自信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金鼓嘀咕,“莫非对方还是个俊俏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