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73)
高炎定未察觉他的异样,径自往下说道:“多数人都觉得这是皇恩浩荡,哼!谁又会想得到,他二人竟然会有苟且!虽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可他俩年岁悬殊,真论起来也是叔侄关系,而且这宸王一支还是太、祖的嫡脉。那昏君为老不尊,无视人伦纲常,贪欢好色,至于明琬琰,哼!曲意逢迎,毫无傲骨,真是丢人现眼,令人不齿。”
到此时,那勒住脖子的绳索彻底绞死,教人万劫不复。
高炎定见明景宸面色不怎么好,抓住他的手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那些腌臜事让你不适了?”
明景宸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我……”却欲言又止。
高炎定在他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笑道:“是我的错,下次我再不说了。”
明景宸略微僵硬地勾起嘴角,嗓音有些缥缈有些模糊,如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他道:“这上头写了,明琬琰薨逝了。”
“什么!”这回轮到高炎定错愕了,他方才只顾着和明景宸说话,并未仔细看那份邸报,现下拿起来细看,果不其然,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宸王琬琰于天授五十八年元月廿一日因病薨逝”的字眼。
“死了?明琬琰真死了?”高炎定惊疑不止,倏忽想起那个雨夜中对方苍白的脸庞以及瘦骨嶙峋、遍布凌虐痕迹的躯体来。
病死了?这人真是病死的么?他心里起了疑问,奈何因为那晚在药力的致幻下,自己差点和明琬琰颠鸾倒凤的事实,导致他至今想起来都有点尴尬痛恨,更不敢让明景宸知道一星半点了。
高炎定心虚地偷觑了对方一眼,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又继续低头往下看。
邸报上写着因皇帝向来厚待宗亲,又怜悯宸王一脉自此断绝,特恩准超例治丧,在宸王府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再行下葬。
高炎定轻嗤了一声,只觉得这老皇帝实在荒唐得可笑,就是再宠爱对方,这停灵四十九日的排场也未免太过了,古往今来就是皇后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见邸报上没写旁的要紧事,他索性又随手一丢,心想自己可不会派人去帝京吊唁祭奠,老皇帝想怎么闹腾都随他去了,终归与他们北地无关。
许是嫌他又乱扔文书,明景宸很快又捡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搁在其中一摞的最上边。
后来,金鼓来报,说又来了两拨人要找高炎定议事,明景宸才借此离开了。
回听雪堂的路上,那些伏倒摧折的花木都差不多被拾掇干净了,有负责照管园林的匠人正推着板车将新鲜的绿植搬运过来重新栽种料理。
明景宸站着看了会儿又继续往回走,他见府内一派万物复苏的欣欣向荣之态,却感受不到丁点畅怀愉悦之感,反而心里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墓碑,让他这个本就该死的人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方才看到的邸报让他想起昨夜邹大说的话,对方说:“当年小主人瞒着任伯他们赴京,却被好妒的同窗揭穿了身份。任伯寻到帝京去的时候,皇帝已下诏敕封,恩赏不断。不仅如此,等皇帝知道任伯他们尚在人世的时候,还打算把昔日的官职赐予他们。那时很多老一辈的人都已先后离世,他们的后人徒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又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一时都被这锦绣富贵给迷了眼。那老贼虽昏聩,但在这件事上却精明得很,等到他对小主人下手的时候,那些剩下来仍旧忠心为主的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与皇权君威织就的天罗地网相抗衡哪!”
“为了继续看护小主人,任伯只好假意向老皇帝屈服为他做事。不久前皇帝知道了您未死的消息,就命我带人来将您抓回帝京,任伯最先觉出不对,汀州一别后,他回到帝京筹划暗杀皇帝救出小主人,却不幸事败。在逃亡途中,小主人为流矢所中而死,任伯拼死护我逃脱。他临死前把您的身份告诉了我并让我来北地找您,叮嘱您一句话,不管将来老皇帝如何作为,您都万万不能去帝京自投罗网,如果您不听他的劝告,他死不瞑目。”
明景宸站在只剩一塘残荷的池边看了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天子时刚过,夜深人静。
邹大再度来到听雪堂,像个鬼魅一样站在床榻前问他:“殿下,您考虑好了么?是和我一同回京为小主人和任伯报仇,还是继续待在镇北王的鸟笼子里当您的金丝雀?”
明景宸如同没听到他话里的讥讽,尚且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他道:“就你我两人,如何报仇?”
邹大朝地上啐了一口,满含煞气地道:“就两个人又怎么样?难道您是怕了么?您既然害怕,当年如何敢发动‘六王之乱’祸及子孙?好!好!您若不去,我梅道清一个人去,前方就是刀山火海,无间地狱,我也要去闯一闯,死后下到地狱里再告诉任伯,他心心念念的好主子究竟是个怎样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草包!”
明景宸闭了眼,黑夜中,邹大看不清他的脸,也无从知晓自昨夜得知真相后到如今,怒火和悲痛如何凌迟他的神魂,如何就快要将他逼疯。
“不用故意激我,我无论如何也会同你一道去帝京,有冤申冤有仇报仇。”他蓦地睁开眼,眸中寒嗖嗖地闪过数道锋芒,邹大见了也不由地后背一毛,不敢再出言相讥,只说道:“不如今夜你就随我动身,我们快马加鞭地赶路,兴许还能在琬琰出殡下葬前见上最后一面。”
不成想却被他果断否决了,“不可,你难道还想重蹈当日在曲姑城的覆辙?何况这里是镇北王府,你单人匹马能肆意来去,可一旦带上我,你信不信,不等咱们翻过王府的高墙,高炎定就来了。”
邹大知道他说的在理,可心里已经急得火烧火燎,他焦躁地走了两个来回,愤懑道:“难道就因为忌惮着他,我们就畏首畏尾什么都不做了?”
明景宸道:“自然不是,只是这事急不得,一旦打草惊蛇我俩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你且听我的话,再等上几日,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邹大半信半疑,考虑到自己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多等几天将伤养好了也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便没有去反驳他这番话。
第174章 婚服如火
又过了两日,针线上的管事送了新做好的喜服来给高炎定过目,高炎定见那托盘上摆着的凤冠霞帔流光溢彩,珠玉生辉,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看到明景宸穿上这身行头时的模样了。
他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耗子,命金鼓端了东西就去了听雪堂。
明景宸正杵着下巴望着窗外,院子里梅姑带着侍女小厮们正将红缎子扎成的花并那些双喜样式的剪纸、龙凤灯笼装点起来。
满眼的红色铺将开来,如同鲜活的浪潮在听雪堂内外肆意奔腾翻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当见到他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明景宸起先一愣,随后站起来笑道:“怎么跑得这样急?后面有老虎追你们?”说着倒了两杯茶递过去。
高炎定咕嘟咕嘟喝完,随意抹了下嘴巴就把人拉过去看喜服,“快来试试,要是哪里不合身还得叫针线上的尽快改了才好。”
虽早有预料知道是女子款式,但在亲眼见到后仍旧少不得一阵气堵,明景宸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道:“我看到了那天还是你来穿这身行头,如何?”
高炎定点了点他鼻尖,颇有些自得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还好我早有准备。”说完将另一个托盘揭开,只见上面整齐叠着一大一小两套男子喜服,不论是面料,还是上头的璎珞绣花,以及配套的礼冠、荷包等配饰都是彼此呼应,成双成对的,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关窍。
明景宸惊讶地望他,“你什么意思?”
高炎定上前搂住他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定然不喜那女子服饰,可惜咱们做戏做全套,在宾客面前少不得还是要委屈了你。但我清楚我在做什么,要与我成亲的是何人,为了将功折罪,也为了不留遗憾,等宴席散尽后你再穿上这身衣裳与我去祖宗灵位前再拜一次堂,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