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225)
顾平瀚靠着常年不在长洛,左右为难地勉强中立。
至于顾小灯,那是个例外中的例外,好似一枚能粘合两方的扣子,除了顾瑾玉,其他几个手足都隐秘地希望他团结一下分崩离析的顾家,怎奈他落水回来后不愿留在长洛了。
顾平瀚迟钝地思考着,顾守毅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早饭,久不见他,很是高兴热络:“三哥,你不吃吗?西境的食物比南境好吃多了,南安城的三餐和长洛差别不小,吃得我难受,这儿好多了。”
顾平瀚心中木木地叹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吧,吃完再说。”
他注视着五弟,慢慢想起自天铭十七年深冬之后,众手足这八年里的各异生活。各有各的艰涩,谁都难以靠外人相助解脱,只能靠自己。
顾守毅填饱肚子之后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他,脸上高兴与难过并存:“三哥,这是二姐和母亲的信,我总算是掐着点赶在今天到了你这,今是团圆节,我们都很想你。”
顾平瀚接过信:“母亲还好么?”
“你知道的,她身体一直不大好。”顾守毅闭了闭眼,“女帝这些年准许我秘密进宫,为的就是吊住她一口气,免得二姐心如死灰。如今二姐……你也知道的,虽是自由了,但母亲没有好转。”
顾平瀚展开家书,两封信件都是顾如慧端正的字迹,安若仪的家书是口述之后由她来写的。他逐字读完,全都是殷殷亲情关怀,心中又叹了气。
“小五。”顾平瀚妥善地收好家书,“南境怎么样了?”
顾守毅坐直了些,虽是个小青年了,这会认真得像个上报作业的学子:“大体安定了,最大的动乱已平定。”
他简单地汇报了自己摸着浑水收拾出来的成果,得到了亲哥意料之中的冷淡肯定。
顾守毅心定了定,主动交代自己来的目的:“三哥,我知道这会他不在,所以我才来的。”
这个他自然是指顾瑾玉,顾平瀚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在铲除国中之瘤的这个大好关口,顾守毅奉着顾如慧的意思带三件事来,首要的正事不必多说,西征要钱粮还是兵武,中枢和南安城都能成为后盾,只是中途有些事,他们希望顾平瀚能从旁“顺手”相助。
第一件事是在西征中消耗顾瑾玉的部分权力,把他的权限定在天高山远的北境和此地,最好让他结束之后回不去长洛。第二是将高鸣乾与其子铲除,哪怕先前的女帝高鸣世也是这么命令的,眼下也得再强调一次。第三则是带顾小灯回长洛,掣肘顾瑾玉是一回事,顾如慧和顾守毅都希望他见一见安若仪。
他们默认顾瑾玉不会在这折戟,不得不为设想中的后日准备。顾如慧取代女帝之事能瞒别人,却瞒不了顾瑾玉。她深疑顾瑾玉不支持她当政,且不说女帝,三王女高鸣兴身边是祝留作伴,顾瑾玉因此与之交情也不浅,顾如慧对此是万般忌惮。
说罢,他等着顾平瀚的反应,等了半晌,只听昔日的世子哥慢慢地说:“长洛中枢,晋国天下,不是我们一家顾氏人能随意瓜分和玩弄的,上对君天没有敬畏,下对黎庶没有抚恤,这样是不对的。”
顾守毅心中一颤,寂然之中,好似在顾平瀚身上看到了生父顾琰的影子。
“第二条。”顾平瀚缓声,“那个孩子,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顾守毅定了定神,低声:“不能留。三哥,我同你说,你莫让他知道。高鸣乾手上确实有一道传位遗嘱,是先帝临终前不忍的昏庸之举,他把玉玺传给了高鸣世,传位诏书却是高鸣乾的,以至于后患无穷。今女帝无嗣,三王女刚产一嗣,二姐有意将其过继立为皇储,为皇位稳定,高鸣乾父子与其千机楼都不该存留。二姐不是没有感情,但……与掌权相比,他们不重要。“
顾平瀚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缓声:“第一条,没必要,他是不喜欢你们,但也不会反对你们。”
顾守毅简直想笑了:“三哥,你久不在长洛,大抵对国都的格局陌生,我们和他不是能简单相安无事的关系。顾瑾玉擅权已久,我们甚至不能让他死,只能希望他逐步放权,不管是谁在帝位,都不能忍受他一手遮天,北境的青琉矿被他私自开采,谁都不确定他手上的破军炮有多少,三哥,那你知道他手上有多少军火吗?”
顾平瀚如今一个傀儡,闻言都觉得头痛,问题是他也不觉得他能遏制顾瑾玉,只得闭了闭眼跳过话题:“第三条我试试。”
顾守毅顿时柔和,两手交握一会,小声问:“他、他眼下在哪呢?”
“在他哥老家。哦,我说的是那位当初和小灯一起到顾家的张等晴。”顾平瀚一提这名字就觉得舒坦,“小五,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顾守毅笑道:“待到入冬都可以,南境那我都处置好了。这里若是有我能搭把手的,三哥你尽管吩咐。”
此话一落,连轴转多日的顾平瀚起身,带他走到堆满文书的大书桌,再面瘫也挡不住欣然:“那这些活都是你的了。”
顾守毅:“…………”
这也太太太多了吧!!
顾平瀚拍拍送上门来的苦力,交代一番,就和面如土色的好苦力挥挥手,出门准备找张等晴去。
不期然人在就在堂外的大树下纳凉。
顾平瀚有些僵硬地加快步子走去,西境的夏秋实在暑热,张等晴常年游走,最不喜欢这两季,将军府挪树填池,比别处凉快一点。
他走去找他,称名不道姓:“等晴。”
张等晴回头,拍拍手臂上莫名的鸡皮疙瘩:“顾大将军,和你五弟聊完了?”
“没完呢。”顾平瀚看了一眼大树下的荫蔽,“在这摆个藤椅,再挂个秋千,你觉得好吗?”
“啥玩意,搞这做什么?”
“给你坐,可以玩。”
张等晴从前压根不会在这里等他,顾平瀚脑袋都不转,见他在这等一回就想添置些有的没的。
张等晴无语住了,发现这人中元节之后一直神经兮兮的,想伸手掐一下对方的脉象,看看究竟病成什么鬼样,顾平瀚便负手了,拿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看过来,好像在说“真关心我啊”。
张等晴越发无语凝噎,心想爱死不死,拍拍手说话:“你五弟是来帮忙的吗?”
“嗯,让他干活去了。”顾平瀚点点头,直接问他,“小五来日想带小灯回长洛看望家人,等晴,你觉得好吗?”
张等晴顿时眯了眼睛,一个字没说,但顾平瀚噤声了。
安静了一会,张等晴直接跳过了这不愉快的夺弟话题,他也负手:“我准备三天后提前去梁邺城,有什么需要和我交接的,这两天处理掉。”
顾平瀚怔住了,脑子不太好使地僵住:“……不让小灯走了,你也不走,行吗?”
张等晴哑然了一会:“不是,这是不相干的两码事,你有病吧?”
顾平瀚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糊涂话,张等晴忍无可忍,黑着脸转身闪了。顾平瀚不依不饶地跟着,见张等晴着实决定好了,便低着头,一副蔫巴的样子。
是夜月圆,张等晴简单地随着习俗拜了拜月,把拜完的供品丢给顾平瀚吃,对方总算精神了一点。
三天后张等晴准备妥当,踩着朝露悄悄带人离开将军府,走出甚远才觉得背后的凝望视线消失了。
为了安全,张等晴一路小心,花了四天时间才赶到梁邺城,又花了三天时间才谨慎地和潜伏在此地的关云霁联系上。
是日他们在码头边上的旅舍碰上面,张等晴还没收到神医谷的来信,但心里总怕意外,见了面便忍不住询问:“关公子,苏小鸢没有陪我弟前往神医谷,他可有来找你?”
关云霁没成想“大舅哥”如此敏锐,愈发正襟危坐:“有的,张兄。”
张等晴顿觉不好,不住审视他:“苏小鸢何其擅长易容,乍然见面,我都认不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