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208)
高鸣乾久久没有说话,胸膛似乎有不寻常的起伏。
僵持半晌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取出盒中的一小颗珍珠似的东西,用内力在掌心里震成粉末,微微低头一嗅,就将粉末吸食殆尽。
关云霁看着他的动作,起初还有些不解,很快面无血色地意识到麻烦:“殿下,你沾了烟毒?!”
“对。七天就得吸食一次。”高鸣乾直接笑着承认,“弟弟,我是逃到这来投靠邪魔外道的,你不会以为地头蛇是好相与的吧?”
高鸣乾沾的烟草是双倍的剂量。当初他带着残部逃亡到西境,进梁邺城和千机楼接触,对方在同意结盟之后送来了这“特产”,他把顾如慧的那一份吸食掉了。
高鸣乾沉沉地笑着:“你可想好了,表弟,你敢扶持一个沾的烟毒的皇族逆党复位吗?”
放在以前,关云霁大抵要非黑即白地斩钉截铁定夺个不能,但如今他也没有评判的资格。
他只能不假思索地跪下。
*
鬼节之夜,不止西平城,西境内的各地都闹哄一片,人多便难免有摩擦,顾平瀚在明面,顾瑾玉在暗面,两人连同底下的人都比往常警惕,各在不同的地方当值。
顾平瀚比顾瑾玉多了一份焦躁。他弟有爱人在原地等着,而他和他的心上人自七夕后就没见过了,这两天更是失去了音讯。神医谷报信声称张等晴去了他城会友,眼下江湖内部并不太平,各山头的纷争四起,顾平瀚就派出信鹰去找他,询问他可否有江湖烦恼事需要帮忙,但没有回信。
许是顾平瀚自己最近遇袭太多,他有些紧张过度,既怕顾瑾玉和姚氏父子玩火自焚,又怕张等晴急于对千机楼复仇而遭受对方报复,偶尔还为长洛胆大包天的手足忧心,加之最近棘手的梁邺城事务,压抑至深的焦虑萦绕在他心里。
是以当两天未回的信鹰捎着带有血指印的信笺回来,他看完信笺上的报讯,脑中只记住了【张等晴遇刺】五个头晕目眩的字眼。
即便已经快到亥时,顾平瀚还是二话不说准备前往张等晴的所在。
夜色已晚,身边的心腹见他忧心如焚,不顾尊卑控着马拦到他面前:“将军!张谷主不是等闲之辈,有的是遍布江湖的帮手,本不需要您一直一厢情愿地干涉,您这样只会招致越来越多的麻烦,越来越无法自拔!”
顾平瀚没理睬,沉默地拽紧缰绳跟着苍鹰策马而去,心腹和其他下属见状只好放弃劝阻,急忙拍马追赶上去,十三铁骑在他周遭形成拱卫之势。
顾平瀚朝着张等晴遇刺的地方赶去,准备连夜出城,城中快要到宵禁的时间,闹哄哄了一晚上的平民正在往家里赶,路上的尘土比往日多,全是鬼节产生的香灰。
没多久,顾平瀚就沾了一身香灰味。
策马出闹区,进入郊区时,顾平瀚听到半空传来了一声海东青特有的呼啸声,他一愣,借着鬼月的满轮月光,抬眼看清了高空有一点黑影,风驰电掣地迅速落在了前方远处一个疾驰的人影上,随即那鹰呼啸着朝他飞来,流星赶月一样擦过他们的头顶。
“是王爷的花烬!”心腹在马上喊,“将军,王爷难道也闻讯要赶去搭救张谷主吗?”
顾平瀚眯着眼睛抬头看翻飞的雄鹰,他眼力敏锐,方才在一瞬间看清了飞过头顶的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海东青。
他看向前方的一行黑衣人,夹紧马腹追赶上去,准备和顾瑾玉汇合。
前面一行黑衣玄骑也放慢了速度,顾平瀚还没追到跟前去,就远远听见顾瑾玉有些愠怒的声音:“顾平瀚!张等晴的事我去解决,你回去!”
顾平瀚皱眉,顾瑾玉动作比他都快,可见张等晴那边的处境相当危险,愈发加快速度驭马上前:“别废话,一同去,速战速决!”
很快他的马和顾瑾玉并驾,他余光看到顾瑾玉身上也穿着没来得及换掉的将服,手上的玄铁手套不时反射出冷光。
顾瑾玉大约是对他擅自放下军务大晚上跑出来的行径很是不满,在策马狂奔中用内力和他说话,叫他回去坐镇,不要为一点旁枝末节坏了大事,说话间海东青不时就在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顾平瀚只顾着看花烬的动向,它越腾飞凶猛,意味着催促他们的程度越严重。
他这会只觉得顾瑾玉很烦,当然,他这没有血缘的弟弟一向这么讨人烦。
他一心只向前冲,顾瑾玉也是,两人座下的马都是神驹,争相赛马一样,还没到城门就和身后的下属们拉开了距离。
变故来时总是猝不及防。
狂风骤然暴起,顾平瀚多年戎马,靠着多次生死攸关锻炼出的直觉猛然勒紧缰绳往外一偏,一瞬和身旁的顾瑾玉拉开距离,又本能地在狂乱中从马上跳下,还没落地就抽出长刀——
风中金属声悲鸣,刀剑相击,寒光凛冽。
在空中对打数个回合,顾平瀚被对方一掌震出去,他拖着刀用轻功勉强落地,刀尖在地上划出将近十丈的痕迹,堪堪才仗刀停下。
鲜血滴在靴面上,顾平瀚没有喘息的机会,对方又持剑杀过来了,这个顶着顾瑾玉的脸的人左持短匕,右提长剑,是千机楼特有的子母剑。
顾平瀚只来得及抬眼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了真正的顾瑾玉曾经和他说过一个人。
“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没能废掉他,你要小心这个祸患。”
说这话的时候,顾瑾玉在换缀在玄漆刀上的玄铁链,那精铁锻造的链子出现了许多处豁口,是因为他和姚云正对打上时导致的兵器磨损。
“除了武功之外,他的声音,身形,和我太像。他在千机楼里主职武杀,掌控一半死士的武装队伍,此外还有个副职,擅用奇技淫巧——他是个酷爱挖人眼睛、覆面唱戏的伶人,同时是个擅长扒人脸皮、模仿他人的鬼刀手,总之是个畜生。”
“顾平瀚,你在西境很讨他们的嫌恶,他们想杀你的心本就七年如一日,今年我来了,他们更加希望我们之间折掉一个。所以哪怕是和我碰面,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即使是我,也有可能被模仿。我的花烬,北望,玄漆刀,黑色的十指,诸如此类特有的标志,你每次见我都要注意和警惕。”
“你要小心。”
又是一阵刺耳金石声,顾平瀚在被子母剑中的短剑贯穿胸膛时,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着,晚了。
七月七那天他该和张等晴表明心意的。
第133章
顾小灯这天晚上做了个梦,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如当地人所说的,中元节鬼门洞开,在这片土地上逝去的人会以魂灵的姿态回来,他在梦里见到了逝世已久的亲人。
天铭十一年末,在东境炊烟袅袅的农舍里,养父张康夜在深冬将尽的时候病倒,张等晴跑去买新药了,顾小灯坐在门口对着小药炉扇风,觉得火候到了,便打开盖子往里瞅一眼。
药汤咕噜咕噜的时候,木门嘎吱一声,他抬头一看,看到养父竟带病下地出来了。
“爹!你怎么下来啦,是想吃饭吗?你跟我说一声就好,我去搞啊!”他从小木凳上跳起来,起身了也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养父是个相貌清癯的儒雅男人,一双手布满了茧子,抬手盖在他脑袋上的时候,像是把无形的力量注给了他。
他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对他们给予必要的教导,为行商卖货的生计做必要的外界周旋,但他鲜少提起过去的人生经历,张等晴耳濡目染,也从来不对顾小灯提起他失去记忆的前七年是什么样子。
顾小灯那时只是个只争朝夕的傻乐小孩,讨问了幼年几次未果就抛之脑后,并不觉做小卖货郎的日子颠沛流离,他只觉快乐,唯一低落的时候就是温柔老爹每隔几月就会生一次病。
张康夜的这一次病比往常要更重一些,也许是他病中难受得有些迷糊,又或许是他自己预感到了大限将至,他倚在门扉缓缓坐到门槛上,轻抱着顾小灯说:“对不起啊。”
顾小灯那时候不知所措,只感受到了养父铺天盖地的无力悲怆,他抓耳挠腮地先把小药炉的火熄了,脏兮兮的手往身上揩揩,抱住养父拍拍:“不知道爹你在说什么!好吧好吧,我原谅你啊!你快进屋里去,快点好起来,快过年了,我们一起去吃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