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182)
张等晴摇头:“不是,就是想着七月七快到了,外面热闹好玩,带你出去走走,不比窝在这将军府里好?”
他看着顾小灯的眼睛圆了些,继而莞尔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长洛的过去,神情微妙了不少。
顾小灯伸着白亮的两只手比划:“岁月不轻弹,时间可真快,天铭十二年的时候,哥你还只有这一点,那时候就是个老妈子脾性了。”
张等晴也比划:“你哥现在是大汉了!只有你还是这么小一个,再过几年我都能进军老汉了。”
顾小灯大笑,伸出两根灵活摇晃的食指,摇着头扁出个鸭子嘴:“瞎说!明明就是青壮的当打之年,吴嗔不就比你大两岁吗?哥你看他,不时也是个稚子心性,你要想变老神仙,那还有的好等。”
张等晴按着他脑袋佯装生气:“你哥我就是想倚老卖老,拆散你和你那癫桃花!他有什么好?抛弃他那种薄情寡义的混帐羔子吧,不跟这种没人情味的往来了,冰冻铁块有什么好捂的?热不了。速速跟你哥我远走高飞,我们吃香喝辣去,红尘多快活。”
顾小灯一脸乐不可支,促狭地往门外瞟了两眼:“哥,世子哥惹你生气了?”
“你才知道啊?”张等晴捏他脸,不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怎么一脸促狭到猥琐的傻乐,“那厮就没有干过叫人开心的事好吧,我就没顺过气!”
顾小灯笑个不停,张等晴踢张椅子过来坐他身旁,就见他摊着手在空中比了个大圆圈:“好!我们逍遥快活去,只不过哥,要是千机楼不平,西境能算安宁吗?小红尘被大江湖裹挟,你在江湖中背负一个偌大的神医谷,带上我要是变成刀口舔快活,香辣能够得上劲吗?”
张等晴闻言搓了他脑袋两下,很不高兴地指外指内:“哦你以为只有那俩姓顾的食荤吗?难道我能是吃素的?!只要跟我回家去,不管外界风云怎么汹涌,我保管你的小轩窗太太平平,所到之处热热闹闹。”
顾小灯被揉得摇头晃脑,在椅上不倒翁一样转悠着撞他肩膀:“那我能带上你弟媳一起回家吗?”
张等晴一时噎住,捏了顾小灯的脸不放,天杀的“弟媳”,比他还高,揍起来都费拳头……而且打一还得打二!
第118章
日照鸟笼上,张等晴碎碎地描述起阳川上流的神医谷,顾小灯在一旁听着。两人都是话唠,从小到大都不变,只是顾小灯这会嗓子毛毛的,说多了要闷咳,于是去拿了把小竹琴来,伴着张等晴抑扬顿挫的声调,噔噔琅琅弹着伴奏,不时应几声。
张等晴人前挺沉稳,私下小动作多,摊开纸笔边说边画西境的阳川,兄弟凑一起像一对说书唱曲的。
“我在神医谷当牛做马地拘了六年,刚出谷的时候走的陆路,快马慢驴加起来花了个把月才赶到西平城。现在路线走熟悉了,沿着阳川坐船走全水路,最快六天功夫,就能乘船到西平河的码头。若是跟我去神医谷,小灯,你是想御风乘船,还是想骑马坐车?”
张等晴当医师当惯了,身边的人也基本是同类人,笔下勾勒出的东西就像他那些加密过的药方一样,全是鬼画符。所幸顾小灯先前在顾瑾玉那看过清晰的西境军用图,看他哥笔走龙蛇地画符也能看懂。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等晴张牙舞爪的笔画,伸手戳在阳川中下游的地方:“先陆后水行吗?穿过下游那四座人口稠密的大城后就坐船,我好久没坐过船了,都说阳川壮阔,得坐大船,哥,你头一次渡河时是什么体验?”
顾小灯七到十二岁的时候是跟着张家父子在东境讨生活,东境多水乡,河溪缠绵,坐的是扁舟,但顾瑾玉说西境的山河气吞天地,阳川湍急宽阔,得坐府邸一样大的巨船。
张等晴回忆了会:“那时灰天黑地的,上船的第二天就赶上了暴雨,后面几天都躲在船舱里,船虽然大,但我只觉是塞在箱子里,眼睛一闭一睁,没光没暗就到了。头次坐船委实沉闷,后来才好些,天气好的时候,两岸景色开阔,顾平瀚那张脸都能变顺眼。”
说着他往窗外看:“西境的雨多在秋冬,这时节就是烈日晒鸡蛋,翻面七分熟,坐船挑阴天才好。赶明我问谷里的天象师,让他看个万里乌云的日子,你就可以上大船的甲板玩了。”
顾小灯边听边弹着小竹琴,脑子里逐渐浮现朦胧的江湖图景,到底是自己凭言看文得出的想象,还是幼时记忆留下的印象,他并不确定,新奇之中掺了几丝惶然。
张等晴又一通鬼画符,在抽象的阳川中下游画出个抽象的图案:“距离西平城八百里的地方,有座繁荣大城名梁邺,梁邺城的北面是大幅的山原,千机楼的总部就藏在某座山谷里。你看,这图案就是千机楼的图腾。”
顾小灯定睛一看:“画的是一朵云?裹着个……什么字?”
“我也不知道。”张等晴摇头,唾弃了一番邪派的故弄玄虚,三笔画出了一片草,“喏,看这神气的小草,这就是神医谷的图徽,是不是又地气又大气?”
顾小灯可劲点头,比个大拇指。
张等晴放下笔,一手合指比个圆圈,一手比个歪扭的菱形:“神医谷的图徽刻在这么小的木头上,那木头用药水浸泡,泡成不腐木,小草刻在上面自带药香。一种图徽是菱形,给外出的医师佩着表示身份,方便行走江湖,另一种图徽则是圆形,给研究药理但不常出谷的医师用。”
张等晴问他想不想要有一块,圆形的。
“神医谷的图徽,得是医术扎实的医师才能得的吧?哥,我还没学过哩。”
“别管,你只管说要。”
“哥你要给我开小门啊?”
“后面再给你开小灶嘛。”
两人随即同时仰笑。
小竹琴流水一样,顾小灯在琴声里想,他哥是有多担心他来日受顾瑾玉之类的长洛人欺负,才迫不及待地希望赶紧把他拢在羽翼下。
“神医谷里的景色很好的,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里面的人个个人才,说话好听,行事不拘一格。”张等晴面不改色地吹捧,先前的抱怨抛之脑后了,“江湖事有说不尽的黑白恩仇,不比长洛是花团锦簇的灰色,你应该不会想再回长洛吧?”
顾小灯弹着琴,想了片刻摇摇头。
张等晴想到顾家里还有其他人,便问了一嘴:“长洛还有些你的血亲,他们不会写信来问你的去处吗?”
顾小灯笑了一下:“有的,长姐和祝弥妇夫有写信来问我好不好,南境的小五也有传来家书,信上字句恳切,感情真挚,问我和瑾玉什么时候回长洛。”
“他们有关心你就好。”
顾小灯又笑了:“是吧?反正他们的信都是要经瑾玉的手才能传给我,经他的手才是要紧的。”
张等晴眼皮跳了两下,手背上更是冒起鸡皮疙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摸摸他的头搭话:“那些年里,你在长洛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好人啊?”
顾小灯开玩笑:“好人不好说,我遇到最多的其实是美人,清贫美人不多,富贵美人不少,要是凭相由心生去定夺,那他们通通都是好人了。”
张等晴有些好奇,他当年在长洛待的时间不长,那时候又提心吊胆居多,没心情去打量长洛的富贵,于是问道:“清贫我看得多,小灯见惯的富贵是怎么个样子?”
顾小灯不需要怎么思考:“精致奢靡,特意浪费,钱不值钱人比货,就是富。仗势欺人,滥权妄为,寡廉鲜耻没人管,就是贵。”
张等晴有些意外:“是吗?”
顾小灯点点头,腾出一只手去摸鸟笼里蔫蔫的黑嘴鹦鹉:“中枢有四项令,权贵就有百不禁,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昨天还钟鸣鼎食,今天就乞讨牢饭,这也是常有的,富贵就是一时刺激,搏的就是个刺激。”
“还有呢?”
“唔……以前我在书院里看史书,想看百年前是不是也是这个鸟样,看来看去,发现百年前更完蛋嘞,一富阖家百年流油,一贵全族十代三公,今世的权贵流通更快,多少重臣今天黄金万两,明天家破人亡……没几个悍族能坐稳五十年,多的是一代崛起两代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