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7)
“嚯,恁活了!”吴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活了就好,活了就好,不然我们指挥……”
吴五话头一转,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唉,我这多嘴多舌的,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啊!”
程如一蔫蔫道:“……官爷不必担心麻烦会死在自家地盘,让你们白担罪名。但罪人斗胆问一;
“诶,恁好没良心!”
程如一却被吴五打断,只见这老狱卒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里都写满了不乐意。
吴五扭头看向门外,确认严况不在才又开口:“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镇抚司,那也得先吃一顿杀威棒。你先前对我们指挥那般不敬,指挥他就算直接杀了你,那也不是不成……”
程如一闻言眸光低垂,刚想说些什么,吴五又道:“我们指挥就是好心!看恁家中穷的叮当乱响,想着恁应不是什么大恶人,才心软待你……罢了罢了,说了也是白说……啊对,恁刚问什么?”
程如一被吴五数落的抬不起头,仍是应道:“官爷……所以您知道,严指挥给罪人施舍了什么灵丹妙药吗?”
从那张医官的反应里,程如一便察觉到那药不一般。
吴五心道自己哪儿知道?嘴上却没开口,只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门外。
……
静室对面西堂里,张医官忧心道:“严指挥,你当真给那犯人服了雪清丹吗?”
严况不加掩饰道:“是。若非雪清丹,他必死无疑。”
张医官一脸痛惜,对着严况连连摇头:“严指挥您糊涂啊……如今世上也只有那药能让您……”
话至此处,张医官面色为难,竟有些难以继续,只能长叹一口气道:“唉,严大人这是何必呢。”
严况反而坦然道:“无妨。一颗雪清丹于他而言,能换整条命。于我,不过多得个数日数月,又有何用。”
张医官惋惜道:“唉……严指挥自有决断,老朽自是不便多嘴。”
忽然,外头一阵响动,不远处传来了刘六的声音——
“头儿!逮住了,逮住下毒的家伙了!”
作者有话说:
夜月梦惊魂,不见故人归。
小严和小程确实都做过一些“坏事”。
小严本有一颗侠义梦。
第5章 凌云
严况和医官赶到时,那下毒者躺倒在地已是没有任何反应,又见刘六冲着严况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张医官查探过后摇了摇头:“他服了毒,已然气绝身亡了。”
严况打量了一番,那下毒者也是司里的老人了,他竟不知自己身边还有颗藏得如此之深的棋子。
不过下棋者也真是舍得。可再深的筹谋,如今也俨然是一枚弃子了。
严况微微阖眸淡漠道:“带出去好生葬了吧。”
刘六惋惜摇头,又询问道:“那头儿……这事儿怎么办,就……我是说,还查吗?”
严况摆手:“不必,让弟兄们都散了吧。刘六,你亲自走一趟,送张大夫回去。”
刘六应声,随即跟张医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嘞,张大夫咱们走。”
“好吧……还望指挥,多多保重。”张医官神色里有些担忧无奈,颔首施礼过后便跟着刘六离开了诏狱。
严况也转身回转静室,桌旁昏昏欲睡的吴五听见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
“指挥,卑职把他给送回去?”吴五指着躺在榻上的程如一道。
严况看了过去,只见程如一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也是病如西子多三分了。
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不必,时候不早你也回去休息吧。”严况摆了摆手,吴五见状领命退下还识趣的顺手合了门。
严况撩袍在床边坐下,原本神志不清的程如一也正巧醒来,见是严况在旁便下意识的往里头挪了挪。
程如一含糊不清道:“唔……严大人。”
严况垂眼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给你带了些东西。抄你家时找到的,这些被你放在床底下,想来是对你重要。”
说罢,严况从床下摸出个包裹来,摊开摆在他面前,里头是些书稿画稿。
“真抄了啊……”
程如一愣了愣,随后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出神,想伸手去翻一翻,又疼得没力气,索性闭眼不看了。
严况反倒像是很有交流的兴趣,继续道:“自然要抄。屋里空无一物,不过院里还有几只狸奴,你养的吗?”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畜生呢?偶尔丢点残羹剩饭罢了……”程如一没什么精神,只半眯着眼敷衍道。
严况抬手往包裹上一拍故作严肃道:“本官是看这些东西可疑,才自作主张留下没有充公。但你若有在意的物什,现在还可拿走做个念想。”
说着,严况伸手哗啦啦的翻起了那沓诗稿书画。程如一听得心烦,皱起那双细眉来疑惑的盯着这大半夜不睡觉翻垃圾玩的阎王。
程如一边瞧着边懒懒道:“能有什么念想……我说严大人,这上头没什么大逆不道的题字,别费心,直接烧了吧。”
严况闻言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这些先前我就看过了。程状元文采斐然,名副其实。”
严况这回称他为状元的语气里却无先前的嘲讽之意,反而真有些严肃认真,程如一不免愣住。
他脑中思绪混乱,忽然被勾起记忆中不堪一幕。
……
尚且年少的程如一衣衫单薄跪在雨里,眼前神色乖张的富家子弟,将一沓文章甩在他脸上,程如一连忙伸手去捡,却被对方一脚踩住手背。
疼,疼得心尖发抖。头顶还有怒骂声,劈头盖脸传来。
“叫你代写个贺词,你写的是啥子狗屁东西!也敢来要赏钱!”
……
“程如一?”
严况一声轻唤,止住了记忆里的雨,也让程如一渐渐回过神来。
严况看程如一方才眼珠都不转了,还以为是他体内毒性又发作了不免有些忧心再度皱起了眉,程如一乍看他是又是板着脸的模样反吓了一跳。
察觉对方并无恶意,程如一方自嘲道:“什么文采斐然……严大人……你不觉得我的文章不够花哨?不够富丽,不够花团锦簇……不值钱吗?”
他声音又小又闷,像是两人之间有十步远,还隔了层屏风。
严况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过后方敛神道:“是不花哨。可严某虽算不得读书人,却也上过几年私塾,花哨,难道不是贬义么?”
程如一无奈笑笑:“附上“程如一”的名字,自然是贬义咯……”
严况却不以为然,抽出一张诗稿:“如何要花团锦簇?诗词文章罢了,意境之美方为上品,徒有词藻之美最多也只能算作中品罢了。你写的,就很好。”
他是在夸自己?程如一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可这话说的却句句在理,正合他本人心意,莫非他与严况在文学方面,还合该本是知音不成?
程如一不由叹道:“真没想到啊……既然严大人觉得好,那就都送给大人好了。”
然而严况却忽然捏着手中的诗稿念了起来——
“平生自有凌云志,不废江河万古流……”
“严况……!!不!”程如一拼力挣扎着爬起来打断了他。
……那还不如烧了呢!
“不……严大人,严指挥,阎王老爷……求你,别念。”程如一拉着他衣摆连连哀求,甚至连泪都要飘出来了。
“怎么,难道写的不好吗。”严况不理解,但还是扶程如一重新躺了回去。
程如一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用那双水汪汪的眼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摇头,严况见状连忙别开脸低声道:“罢了罢了。你既不要,那我拿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