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52)
不知是不是病气还没痊愈,我总觉得胸膛心脏处有些发慌,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酝酿即将发生。
掩眸压下内心深处的隐隐不安,我取来周逾期放在书房里的古琴,坐在檐下,将长琴横放膝头随孩子们好奇拨弄着玩。
午后,邻居们探完病都回了家,小孩子们也都成群结队跑去下河摸螃蟹了。
我换了身衣裳,准备去里正家里问问有没有周逾期的消息。
出门时候,傅锦站在海棠树下,一袭鸦青绸衣袖角随风摇曳,他眼睛被掩盖在同色长条绸带之下,眉梢有些孤寂冷意。侧头掩掉脸上流露的神色,他敛眉扬了下薄红唇角,声音散在清风里,“侯府三年,你从未碰过琴,我还以为……”剩下的话梗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傅锦勾起的笑终于撑不住僵在唇角,心脏被细细密密的长针刺透,疼得有些麻木。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些藏在他心底的温情画面,不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静心想想也是,当年鲜衣怒马名动天下的江氏探花郎,惊才绝艳,天下无双,定是琴棋书画明经策论样样精通。他在侯府不碰琴,只是他不愿意碰罢了……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已经被摔碎在了泥潭里。
如今,他也只能从失忆的江年身上,窥探出那人曾经的依稀影子。
傅锦站在那里缄默了许久,突然缓缓开口,“你可有什么志向抱负想要实现?”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可还是回答了他,“没有。”
傅锦敛着眉,仿佛没听到般薄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衬得整张脸愈发明艳冷俊,似乎有失落。
我想了想,缓缓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傅锦眉心稍稍舒展了下,“那你的愿望呢?”
“我?”
傅锦大概是想问我自身想要实现的成就愿望,我斟酌了下,道,“我没有愿望。”
·
傅锦手指骤然一紧,心疼。
江年怎么可能没有愿望,他的愿望是站在朝堂最前端,扶大厦于将倾,撰社稷于惠民……
可惜,后来…全碎了。
锥心刺痛从胸膛血肉深处,传至四肢百骸,傅锦攥紧微颤指骨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是祈愿,也是乞求,无比迫切的想要一个补偿机会将心底的裂缝填平。
傅锦敛着眉,几乎有些绝望的轻声问,“江年,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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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你想要什么?
江年:周逾期。
傅锦:…… 捏拳头 (这颗支离破碎的心,不要也罢!
第114章 114
想要什么?
我大概猜得到傅锦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了,垂眸拢了拢衣襟,我转身向院外走去。
里正家在村子最西边,问完消息坐了会儿,出来时候天空飘起了雨丝,里正拿着蓑衣追出来,笑呵呵道,“先生莫急,穿上蓑衣再走吧,别淋雨又得寒病了。”
“没事,”我看了看天色,村中家家都有置办鱼塘,若雨下大了还得去地里看护鱼苗,想了下便婉拒了,“雨意尚小,很快就能到家了。”
里正跟着仰头看了看天色还想再说点什么,我笑着推辞两句,连忙躬身告辞离开了。
山雨来得急。
离开里正家后,没走过久,雨果然下大了起来。
家家户户家门紧闭,街上乌压压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抖了抖衣袖站到一家屋檐下避雨,看着从屋檐瓦砾上连成线坠下的晶透雨珠,觉得整个心境也被这场骤雨洗涤了。
周逾期也好,傅锦也好,这一刻统统都如缥缈虚烟消散在了雨幕中。
我站在檐下伸手接着晶莹雨珠,垂眸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迷蒙雨雾里有人撑伞而来,屋檐坠下的雨滴被遮去,掌心里的雨水从湿透的指根处凝成一滴,缓缓滑落下去。
我掀起眸,看到遮在头顶的苍青油纸伞,十二根细瘦竹骨将伞纸撑开,描烟画翠,玄燕南归。
傅锦撑着伞站在屋檐下,鸦青锦带横覆遮眼,衬得一张如玉脸庞愈发冷俊明艳,他说,“下次离家要记得告诉我你去了哪里,遇上雨骤风急,我也好知道要去哪里寻你。”
我仰头望着他,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傅锦撑着伞斜进屋檐,将我笼罩在那描烟画翠的油纸伞下。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顺着秀挺竹骨滑下,连城一条线落在傅锦肩头,片刻便打湿了大半肩膀。他却浑然不觉般牵住了我接过雨水的手掌,就着湿漉漉的雨水凉意,握在了掌心里,他敛眉轻道,“我们回家。”
……家?
我心底微动了下,有些忡怔的望着他。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拽着手掌轻轻一拉,跄踉撞进了傅锦怀里。
那一瞬间,隔着薄薄两层衣襟,我似乎听到了血肉胸膛下的两颗心脏震震跳动。
傅锦将我从怀里扶着肩膀转过身来,拥着肩头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身走进了淅沥雨幕中。
豆大雨滴砸在纸伞上,打出一场噼里啪啦的清脆雨声,我被傅锦半拥着揽在怀里,只觉得耳畔那滴滴迸溅开的雨声砸进了我心底里,搅得心绪一片泥泞。
雕着侯府暗纹徽章的华贵马车停在街边,有个身影熟悉的侍卫等在那里,是那天在酒楼门口撞到我的人。
坐进车厢里时候,我突然不受控制的扭头看着眼睛问他,“那天你是故意的?”
侍卫恭敬躬了躬身,答非所问,“偏院里的人都很想您。”
傅锦站在旁边似乎笑了下,将油纸伞递给侍卫,撑着车厢弯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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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车厢后,傅锦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凑到耳边忍不住笑道:我最想……
第115章 115
马车顶着风雨缓缓启行,车厢里有些暗,傅锦指尖从肩膀顺着衣料一寸寸摸索下去,“外袍有些湿了,软塌下的暗格里有干净衣裳,先换上。”
“不用。”我将衣袖从他掌心扯出来,垂眸拂了拂带着略微湿意的褶皱。
傅锦没有说话,侧身摁开软塌暗格从里面摸出一套雪青云绸,暗青的袍角缀着细密金线,有些清冷寒意。
“是你以前的衣服,应该还合身。”傅锦将衣服递过来放我怀里,眼睛藏在横覆的锦带下面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听着半天没有动静,他勾起唇角缓声道,“若不慎染上风寒,我不介意再照顾你半个月。”
我想起前半月傅锦衣不解带的擦身喂药,耳根有些发烫,伸手解开外袍靠坐在车厢里凑合着换了。
车厢昏暗寂静,衣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有些暧昧。
我低着头,撑着淡然闲适换掉衣裳,将有些湿的长发攥指尖拧干散开披在身后,抬头便看到了傅锦近乎湿透的肩膀。
掩了掩眸,我觉得胸膛下的心跳有些凌乱。
傅锦敛着眉,从小案上拿起茶壶到了杯茶水递过来,“喝点茶暖暖身子。”
侯府侍卫赶车很稳,我握着茶盏,低眸看着自己倒映在茶水里面的虚晃影子出神。
傅锦声音响在昏暗车厢里,“周逾期在南郡确实遇到了些麻烦,若你想要我帮他的话……”
我皱眉看他,“你暗查我?”
傅锦面色冷俊如初,八风不动,“除了我,这里再也没有谁能帮你找到周逾期。”
我瞪着他看了许久,垂敛下眼眸有些认命道,“别让他受伤……”
身在朝堂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定会时常遇到,周逾期要在权力斗争中走下去,自是要学会如何处理诸如此次的官场麻烦,他不会想我插手帮他,而我也只是想要确认他性命无虞。
傅锦垂在身侧的指骨一点点攥紧,有点冷漠的‘嗯’了一声。
我侧眸看到他湿透的半片肩头,终是忍不住道,“你不换件衣服吗?”
傅锦侧头面朝窗外,棱角分明的下颌绷紧在昏暗里格外明晰,他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