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43)
刺目鲜血凝结成深枯暗色干在颌角,衬得一张脸愈发冷艳明厉,覆在眼前的墨蓝锦带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傅锦一双眼睛就那样露了出来,薄薄眼皮安静垂敛着,睫毛显得格外长。
我想起第一次在春风楼客堂里见到他的场景……
长睫微垂,墨眉半敛,一袭卷云暗纹华贵玄衣站在那里,冷漠而又倨傲。
那时的他眼前还没有锦带覆盖,一双凉墨眸瞳就那样露在春风楼客堂夜色中,黑漆漆的瞳仁幽深漂亮,但里面却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双眼睛,
仅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心上人,便如此奋不顾身的替我挡开暗袭坠落断崖来。
不知当初在他眸眼完好时,可有时时刻刻装着那心上人?
“江…年……”
傅小侯爷垂头侧首,意识昏迷里虚弱抬手,堪堪握住我正在帮他擦拭唇角血迹的手腕。
哑着声音,在梦境里低低轻唤了声。
我挣了下,没有挣开。
干脆换另一只手捏着湿透布料,半跪在他身前帮他擦拭。握在腕间的指骨轻轻收紧,骤然施力一扯,将我拽得身子失衡猛地栽进了他怀里!
“啊!”我短促低呼一声,拧眉还没来得及让他放手。
就听到随着胸膛心跳传来的微颤低唤,低磁的,颤抖的,似蕴藏着浓稠酸涩爱意却无处与人言。
“江年……”
傅小侯爷浑浑噩噩沉浸在旧梦里,颤抖着声线又低低叫了声那人名字。
我掩眸避开他胸膛处的断骨,撑着身子怕压到他伤处,指端却不由得捏紧了那湿湿凉凉的浸水布料。沉静的心境被他搅得有些乱,我想不明白……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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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俯身靠在我肩膀,闷哼了声,咳出几粒血星。
我忡怔着僵在原地,缓缓、缓缓、放松了身体,任他收紧双臂紧紧将我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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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记忆的年年看不到傅锦受伤,也不愿探究自己的感情,他放不下满门血仇
所以趁失忆这段时间让傅锦上上分,给他们的感情加点筹码,至少等年年记忆恢复后 看到傅锦能纠结一下
第93章 93
头很疼,沉寂半年的旧疾刺痛在此刻翻江倒海而来,腹腔里血肉绞在一起痛得我伏在傅锦怀里,额角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
攥紧傅锦胸前衣襟,我死死咬紧牙关遏制着从腹腔深处袭来的绞痛颤栗。
待那一阵接着一阵的刺骨绞痛过去,我撑着瘫软的四肢从傅锦怀里爬起来,只觉得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睫毛挂满细碎汗渍,眼前一阵碎影模糊,手腕抖得厉害。
我咬牙撑着颤栗手腕爬起来,抓着那掉落傅锦身前的湿濡布料,摇摇晃晃走到溪边想要将那上面沾染到血渍洗干净。
可一双手骨颤抖得厉害,塞进水里没洗几下,眼前一晃差点一头栽进溪水里!
那破碎布料也随着水流被冲向了远方。
我低着头咬唇靠近膝盖弯里缓了许久,等腹内到阵阵余痛散尽,脑袋里的昏昏沉沉虚晃碎影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垂头坻在膝弯蹭了蹭额角虚汗,我撑身起来捡了片嫩绿色的宽大树叶洗干净,盛了点溪水走到傅锦身边蹲下,顺着叶脉尖端一点一点喂进傅小侯爷嘴里。
昏迷的人不知道吞咽,我便捧着叶子将水一点点灌进去,扶着他脖颈抚着喉咙揉顺两下。反复几次,水倒是喂进去了少些,我背后也累出一身虚汗。
稍微休息了下,我撑起傅锦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傅小侯爷坠下断崖,那群侯府的侍卫肯定已经找了一宿,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而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一点点流逝。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能在还有体力跟意识的时候拖着傅锦往前走。
走一点,再走一点……
多走一步,我们被人发现获救的机会就更多一点。
我没办法放任,因我重伤昏迷的人躺在这里等待死亡。可是,这路怎么这样漫长……
一身泥泞,满身狼狈,我撑着傅锦一步步拖着步子艰难挪过崖底荒林,眼前景物越来越叠影重重,终于脚下一软支撑不住双双跌倒下去。
趴在荒林堆满落叶的地上,感受着压在半边后背的重量,我缓缓闭上眼眸任凭濒薄意识就此散去。
对不起,但我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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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
这世上真的有人离不开另一个人,因他而喜,因他而悲,因他逝去而困锁回忆里不愿醒来吗?
我搞不懂。
也不想去懂。
可傅锦日日缠在书院里,对着我讲那他与江年的点点滴滴。
讲他不喜甜食,讲他偏爱桂花,讲他每逢生辰江夫人便会亲手帮他煮碗放着煎蛋的长寿面。只是后来,江家满门糟了难,那会笑盈盈给儿子端碗寿面的江夫人也惨死屠刀下……
傅锦敛着眉梢,有些轻轻缓缓的讲述,“后来我与厨娘学着去做了那放着煎蛋的长寿面,只是可能终究不似那人记忆里的味道,面放桌上他看都没看一眼,放了一天,都坨了。”
我捏着书卷,低垂着眼眸,可那书上的教诲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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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傅锦对着那碗坨掉的寿面,拿起筷子坐在桌边一口一口默默吃掉了
他想,定是味道做的不好,下次要记得放点葱花(自欺欺人.jpg
第94章 94
我想象不到傅锦这样的人,站在厨房里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是愧疚,是歉意,还是喜欢与爱?
当初的江年看不到,如今的我更分不清楚。
我懒得去管他与江年的恩恩怨怨旧时曾经,可看着那张系着锦带遮覆眼眸的惨白脸庞,忍不住便想起他替我挡暗袭护着我坠落断崖的样子……
一时心软,便任他陪在身边进进出出,稍未留意便从春日漫漫走到了庭树苍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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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侍卫在荒废的土地庙里,找到了那夜趁乱逃出来的骆家十三口,骆老夫人中箭死于那夜大火纷飞中,骆老爷为掩护家人逃离,与刺客对峙厮缠被砍断了条臂膀。俩小孩途中遗落受了点惊吓,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擦伤跌伤,无甚大碍。
有傅锦暗地相助,很快便查清了那夜前来骆家屠杀的刺客身份,是江州刺史骆清裘的人。
骆家与骆清裘追溯血缘一脉同宗,却在五服开外,前些年骆老爷入江州开了两间茶铺,走各种关系时候,一来二去便跟骆清裘搭上了关系。
骆清裘与南郡郡守暗通曲款,私吞了些南郡连旱拨下来的赈灾银子。
他离得远,拿得少,有暴露风险了私下里补上去就好,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逢当朝执宰柳相爷想要扶持自己学生周逾期上位,铆足了劲儿往下追查,逼得骆清裘没办法只想尽快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栽赃嫁祸的缺德法子。
那雕刻着‘骆’字的令牌,是暗地里铸出来,专用来去南郡调那批赈灾银子的。
骆清裘趁着骆老爷回乡省亲,便让人暗中将牌子换到了他身上,同时在江州府内的骆家茶铺里藏了两箱还未抹去官印的赈灾银,待这边刺客杀完人灭口,那边茶铺好几日不开门,也会引来‘贼人’偷窃暴露赈灾官银。届时,一番追查,死无对证,自成无头冤案。任他南郡咬,柳相学生查,都不会牵扯到他骆清裘头上。
江州刺史暗中筹划的很是谨密,可惜漏算了个傅锦……
谁能想到堂堂南衣侯府傅小侯爷,好端端的繁贵京城不待着,跑这穷乡僻野来济世救人!!
每每想起,骆清裘就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只觉得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捧着一碗清粥就着窝窝头低头吃他的牢狱断头饭。
骆家这边心惊胆颤熬到尘埃落定,在左邻右舍帮衬下,兢兢战战埋葬了骆老夫人。
一家人对着满堂白绫满腹委屈,想哭,又不敢放声痛哭出来,像受惊的幼鹰挤在一起迷茫而又恐惧,劫后余生,空落落的害怕与不真实感包围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