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不想再玩了(65)
“他人现在在哪里?”龙彦昭面色深沉地问。
“霍将军将对方一行人安置在了驿站,也叫了大夫……”
瑜文帝闻言蓦然起身,同样来不及换衣服,直接起驾。
可待经过顾大人身边的时候,余光瞥见顾景愿,只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站起来了身。
他就站在那里,眉眼低顺。
一双晶亮的眼睛茫然的地睁着,模样看上去有些无措。
龙彦昭只觉得心上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
这叫他生生地停住脚步。
二人相顾无言。
时间其实只有一瞬,但又似乎很长。
就像跨越了一道长长的河流。
……
白驹过隙,一晃经年。
龙彦昭开口,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哑涩。
他对顾景愿说:“朕……得去看看。”
说出了一句话,后面似乎就通畅多了。
皇上说:“阿愿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好么?”
说着,他直视顾景愿的双眼,又问了一遍:“就在这里等着朕,哪也别去,好么?”
顾景愿依旧没什么异议。
如往昔一样乖巧听话。
他点头,淡然说:“好。”
.
去驿站的路似乎也变得很长,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久到过去的记忆满满登登地重新塞满脑袋,龙彦昭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来岁的时候。
管事婆子每天虐待他,倒也奉他为主,只是处处都照顾的极不用心。
不是给他吃残羹冷炙,就是已经坏掉的剩菜剩饭。
北部夏天很短,冬天很长,但他的棉衣却总是缺斤少两,又破又脏。
若有上面询问皇子为何吃食不好,面黄肌瘦,那便是皇子挑食,不好好吃东西。
若有人来询问皇子身上的衣服为何总是又脏又破,那便是皇子调皮,整日出去玩耍,自己弄脏弄破的。
生病受伤也几乎只能自己硬抗,好在龙彦昭从小身体底子不错,他又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性子。
……那几年下人们待他不好,他也不叫他们好过。
活脱脱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残忍凶煞,睚眦必报。
他们不给他正常食物,他便在他们的吃食中混入碾成细末的细砂碎土。
他们不给他穿棉衣,他便在寒冬里,去下人的屋子里给他们的衣服被子全部泼上冷水。
虽然每一回这样做完,龙彦昭的日子就会更不好过。
但龙彦昭仍旧是乐此不疲。
那是他报复世间的方式。
好在他那个父皇也不是完全将他忘于脑后,三不五申的,还会询问上两句。
地方官员便也不敢怠慢,一应供给还是有的,虽然也几乎都被管事婆子吞下,但她亦不敢使唤其他小厮公然打他。
可纵然如此,管事婆子也并非全无办法,她会唆使附近的小孩子来欺凌他。
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调皮不安分的年龄,龙彦昭也很喜欢出门去看外面的世界,这样一来,就免不得会碰上附近的小孩儿。
他虽是皇子,却面黄肌瘦,穿着破烂衣裳,看上去比普通农家的孩子还不如。
性子又不合群,自然容易被人欺负。
他又不会服软,旁人打他他只会打回去。
龙彦昭少时在宫里跟师傅学过武,到了北地也苦修不辍的原因便是如此。
但那时他经常吃不饱饭,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所以过了十岁以后,隔三差五,龙彦昭便会带着一身伤痕回屋。
……只是后来又不一样了。
因为十二岁那年,他遇上了阿启。
那时候大宜与北戎常有战乱冲突,但因是草原地貌,边境并不分明,没有军队驻扎的地方便经常有人随意穿梭两国。
龙彦昭那次刚刚抽冷子教训了那些经常欺负他的同龄人,被他们反过来追打,便一头扎入了草原深处,他就是在那里遇上正练习骑射的阿启的。
那时才刚入了秋。
他记得阿启穿着一身洁白胜雪的衣服,英姿飒爽地跨坐在骏马之上。回眸一笑间宛若天神降临,明眸可比日月,笑颜宛若星河。
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面庞绝美的少年搭箭挽弓,直接将一支箭射在了那些是追他之人的面前。
那一天阿启帮他打跑了他们。
那一刻阿启问他是何人,为什么会遭人追打。
那一年的阿启,就像是降落在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
来时路千转百折,未来也黑得望不见尽头。
可自此以后,龙彦昭总觉得活着不亏。
因为生命中曾有一刻,是被点亮过的。
后来了解了他的身世,阿启就经常过去找他玩儿。
他教他对付管事婆子不能硬碰硬,要使巧劲儿,要釜底抽薪。
他告诉他打架之前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保护好自己。
他们经常漫山遍野地疯跑,一起看日落。
阿启性格鲜明炽烈,外表看上去会有些寡淡和冷意,但只要他说起话、笑起来,便又是那般灿烂炙热。
他既帅气,又秀美。
行为举止刚强彪悍豪放不羁,却又极其爱美,有时对着河里的倒影都能看上许久。
就像一只张扬的花孔雀一样。
龙彦昭从未见过如此独特、有个性之人。
阿启就像是一个所有新鲜事物的集合体,每一次见面都是新的鲜的,叫人欲罢不能。
唯一的缺憾是阿启很忙,说是有很多东西要学,大概每周只会来找他两次。
但他也会经常派人来,有时候是给他送东西,有时候只是单纯来看看还有没有人欺负他。
那时候龙彦昭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就只知道他叫阿启。
他猜对方大概是北戎贵族,不过既然将对方当作是朋友,便不在乎对方的出身和来历。
阿启很少对他说家里的事,他不提,他也不问。
龙彦昭一直将对方视作挚友。
直到那次阿启为他受了伤……
因为身边多了一个聪明伶俐,洁白玉雪,看上去还极有势力的少年,从此以后那些经常欺负他的农户家的孩子便很少来找龙彦昭的麻烦。
但那些人也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机会,打算等哪天他一个人的时候再来狠狠教训他一顿。
那天的情况十分惨烈。
龙彦昭一个人被很多人围住,对方似乎是把附近的同龄少年都叫来了,而且这次他们并不是赤手空拳,还都拿了一些武器。
当时龙彦昭并不怕。
他其实从未有过任何“恐怖”“恐惧”的情绪,他活着,一路就只有愤然和恨意。
但也是那天以后,他知道什么叫怕了。
——打的正激烈的时候,明明说好最近没空来找他的阿启,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帮他挡了一刀。
袭击他的人角度很刁钻,是照着他后脑勺去的。那天阿启虽是护着他及时后退了,但眉骨上却还是被疯狂挥舞的利刃给划了一刀。
鲜血如注。
鲜红的血液喷在龙彦昭的脸上,滚烫,烫得人仿佛皮肤生疼,体无完肤。
那一次,他真的怕了。
不是因为若没有阿启,他应该已经被人削掉了半个脑壳。
而是因为阿启……那样爱臭美的阿启他……
就这样被毁了容貌。
而自那一天以后好像那血就烙在了龙彦昭身上。
以至于数年过后,时过境迁,但一听见这个名字他还是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液里面翻涌沸腾。
……
驿站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北戎士兵打扮的壮汉。
他们见到大宜的皇帝并不知道该如何行礼,龙彦昭也不会与他们计较,只是问:“阿……镇南王在里面吗?”
两名士兵依照北戎的礼节给他行了礼,随后一个人单手推开了房门,算是一种无声地回答,请龙彦昭进去。
“皇上……”
龙彦昭抬脚之时,霍林平忍不住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