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不想再玩了(139)
……
直到顾景愿逃出北戎的那一天,她都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
对方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他还记着。
顾景愿也永远记得他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程芷曾经偷偷跑去看过他。
一个就快被处死的不祥之人,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但阿芷却硬生生地违背王令闯入了地牢。
穿着素色干净罗衫的小女孩丝毫不将那牢中的污渍放在眼里,她就趴在地牢外面,怔愣地问他怎么了。
跟着哭成了一个泪人。
王宫里长大的小公主,阿芷哪见过这样的景象啊,顾景愿知道她是被吓坏了。
他想跟她说没事。
但他那时候太疼了,终究没能说出口。
再后来程芷便被追过来的士兵给强行带走了。
她后来再没出现过。
顾景愿也理解。
以他父亲赶尽杀绝的手段,又怎会再放程芷跑进来一次。
事实上他也一点儿都不希望程芷再去看他。
——程芷太单纯善良了。
他会连累到她……
…………
眼看着被士兵们带着的挽髻妇人越走越近,顾景愿心神剧震,桃花眼里泛起涟漪,眼眶通红湿润。
“程芷?……”一旁的龙彦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这不会就是阿愿曾经提过的,那个妹妹??
……以前顾景愿跟他说过的,他有一个妹妹。
一个在他的记忆里,可堪突出、至少是有资格被他特别提到的人……
再看顾景愿的反应,龙彦昭已经确定得□□不离十。
这时候,程芷已经走得很近。
近到她可以更清楚的看清顾景愿的容貌,以及眉骨上的那道熟悉疤痕,她再也绷不住,大哭着扑进了顾景愿的怀中。
“二哥,果然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带她过来的两名士兵始料未及,没想到她竟然敢扑进皇上身边之人的……怀里,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地要过来抓她。
但在那之前,龙彦昭一挥手,止住了那两人的全部动作。
身边还回荡着女子的哭声。
龙彦昭看着这位形容狼狈、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再看看呆立在那里,浑身僵住的顾景愿,已然确定了,这位就是阿愿的妹妹。
——如果不是那个重要的、值得顾景愿回忆的亲妹妹,阿愿也不会这般茫然无措。
更不会因为她哭了而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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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宜军主帅的营帐内,程芷被让到铺着干净兽皮的椅子上,她身边还带了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男孩,这会儿正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偷偷打量着对面顾景愿的眉眼。
顾景愿就坐在程芷的对面。
他想给她倒茶,可手指又颤得厉害,最后还是由龙彦昭代劳,率先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程芷,另一杯搁在了她身边那个小孩儿的面前。
顾景愿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程芷看,程芷看上去也有点紧张,但在这里遇见自己二哥的激动并没有褪去,她说:“他们都说你还活着,我就知道。虽然没想过会再见到你……二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你……”
“阿芷。”顾景愿的声音变得压抑而低沉,正如方才程芷问他的问题一样,他艰难地询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程芷看了看顾景愿,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龙彦昭,最后也不瞒他,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二哥你离开以后没多久……崖国国君前来求亲,父王便……选中了我,去和亲了……”程芷说着,便拉过他身边的小孩儿,对他说:“赞儿快过来,叫舅舅。”
个头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望着顾景愿,叫了声舅舅。
顾景愿一双眼眸原本在听她说和亲之时便已瞪得浑圆,如今骤然听见有人叫他舅舅,不禁剧烈眨了几下眼。
将目光转到了赞儿身上,他跟对小孩儿招手:“赞儿,过来。”
“到……舅舅这来。”
名叫赞儿的小孩还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敢过去。
唯一不变的是打从进来时起,他便一直盯着顾景愿看个不停。
直到受到他娘鼓励,才蹬蹬蹬地跑到顾景愿面前,仰着脖子看他。
顾景愿圆润的眼眸就像是一汪清澈无比的潭水,被他凝视的时候便会自动沾染上一种淡淡的安宁气息。
赞儿对他表现出了十成的好奇,又受到顾景愿如水的气质感染,逐渐开始不怕他,扒在那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顾景愿毫无与这么大孩童相处的经验,但这是程芷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跟他说了几句话。
旁边龙彦昭知道这种时候他们兄妹说话也不方便小孩子听,便极有眼力见儿地对小孩说:“赞儿到叔叔这来,喜欢这大营吗?走走走,叔叔带你去转转。”
随即找小孩子过去跟他一起玩。
主帅的营帐极大,一边是摆满了书籍的书架,一边又是兵器架,还有各种地图和沙盘。这些东西大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稀疏平常,但用来哄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足够了。
龙彦昭在一旁给赞儿介绍兵器架中的各种摆设,小孩儿果然将其他情绪都抛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被他牵着走。
程芷见赞儿笑了,却又忍不住悄悄落泪:“这孩子也是命苦,跟我受了不少苦,二哥……”
“阿芷,你先别哭。”顾景愿取了一条干净的丝帕递给她,他站在她所在的椅子后面,轻轻抚过妹妹细瘦的肩膀,问她:“赞儿便是你与崖国国君……”
“是。”程芷止住了眼泪,知他会问自己既然已经外嫁,又为何会流落到这里,便继续诉说:“我嫁过去的时候崖国国君便已经三十多了,他早已妻妾成群,只是刚死了正妻,两国联姻,父王便让我……”
出生在皇族的女子便是这样可悲,从来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遇上了一个从来都只把子女当成工具的父王。
程芷反抗过,但效果甚微。
就如同其他姐妹先后被父王嫁人了一样,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最后还是不得不作为联姻的工具,嫁给比她年纪大上一倍还多的男人。
那男人也并不珍惜她。
北崖与北戎接壤,是比北戎还要以北的小国。
那里的开化程度连北戎都不及,人们几乎裹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各种生活品都要拿毛皮和鲜肉与附近国家做交易。
可就算这样国君的后宫里也充满尔虞我诈,程芷嫁过去虽做的是正妻,却是身处异国他乡,又没有国君庇佑,相当于直接掉入了狼窝。
从前活泼天真的小女孩要不得不各种防范和猜忌,才能在那里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那几年她过得很辛苦。
“后来呢?你与赞儿缘何又会出现在这里……”站在程芷背后的顾景愿几乎一动不动,他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下唇都快被自己磨出血。
但他还是轻轻扶着程芷的肩膀,巍峨伫立在那里,期望着这般便能给对方一丝力量。
北崖国君差不多有二十几个孩子,赞儿并不是受宠的那一个。而程芷作为两国联姻的工具,一开始还好一点,直到一年多以前,老北戎王驾崩,太子即位……
新的北戎王一上位就大刀阔斧做了一番改革,将先王在时的许多东西都推翻了。
其中就包括与北崖的盟国契约。
北戎提出重新商议盟约内容,想要为自己谋得更多权益。
盟约一商议便商议了半年多。但从新王提出要撕毁旧约的那个时候起,程芷便不再是联姻工具,而是联姻的牺牲品。
她给自己曾经的太子哥哥写过多封信,奢望他能够为自己考虑考虑。
但新王的意思很决绝——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国与国之间的事,怎么会为了一个妇人便做出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