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帅治国(6)
姜永琏很庆幸这时有人替他解了围,他又摆出傲娇之态:“我们两个绝不是吃白食的,日后你就会知道了。这天的赏钱先欠着,回头再加倍给你。”
店小二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是我嘴欠,以二位的相貌气度,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之事呢?现在大过节的,街上人很多,不少小偷小摸混在其中,您二位阅历浅,还是得多当心。”
店小二的面孔前后变了好几次,姜永琏倒是对此不是很在意。说到底他也是职业所迫,谁遇到吃白食的,脸色都不会好看。姜永琏点头道:“知道了,我们会留意的。”
两人总算是全须全尾地走出了茶楼,姜永琏出了茶楼又开始犯愁,他们现在是在城东,皇宫却是在城西,他们原先雇的马车也是停在城西,一点也指望不上。难不成他们还得走路回去?
“朱果果,您能不能赊来一辆马车?”
朱果果摇了摇头。马车夫赚的都是辛苦钱,哪有可能让人赊欠?
姜永琏看了一眼当铺,忽然不怀好意道:“要不,把你的衣服拿到当铺里面当一下?”
正当他们以为他们铁定得走上当衣服的凄惨境地,有一辆马车居然徐徐地停到了他们面前,只看见那车夫殷勤道:“两位,赶紧上车吧。”
“我们可没钱啊。”姜永琏揪着朱果果的衣服,“这衣服抵作车钱,你要不要?”
“从这里到城西,也不要几个大钱。这位大爷的衣服我可不敢收。”那车夫挺憨厚的,笑了笑,“两位爷请吧,车钱里面这位公子已经付了。”
姜永琏愣了愣,他掀开帘子,就又碰到那个熟悉的人。这可真是如同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啊。
不然以后就没办法在京城露脸了。姜永琏脸上笑开了花,冲着那人点了点头:“林公子,还真巧啊。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双木林,林迹深。”林迹深就坐在姜永琏对面,他的眸子亮得跟深潭似的,有一种波光浩淼的感觉,“我是专程在这里等您的。”
“刚才替我会账的也是您?感激感激。”姜永琏拱拱手,“鄙姓姜……”
“嘘,隔墙有耳。”林迹深忽然打断他的话:“您不该这样出来的。”
“啊?”姜永琏有一种被戳破身份的尴尬,“你认得我?”这还怎么玩耍嘛?第一次出门就闹了个灰头土脸,钱包被偷了,在茶楼里面差点走不出那个大门。眼前这个自称林迹深的小子,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这就奇了怪了,原主居然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多年前曾经遥遥见过您一面。”
姜永琏本来想嘴硬说你认错人了,嘴巴张了张,到底把那话咽了下去。
林迹深开始给姜永琏风险教育课:“虽然这位新上任的京兆尹治下严明,但过年的时候难免有各种宵小混迹其中,您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这样子是很危险的。”
“喔。我也不知道钱包会丢掉。”对方这么义正辞严,搞得姜永琏很没有面子,“我下次会下心的,也会看紧钱袋子的。”
“下次?还有下次?”林迹深不由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会请家父将此事转告周首辅。”
“哎,别这样。”姜永琏先是求饶,后来一想,凭什么啊,我可是皇帝。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是皇帝,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姜永琏拿出了皇帝的架子,“不许这么做!”
林迹深抿着嘴不吭声。
哎呦呦,这世上还有不怕皇帝的?姜永琏面子上下不来,也就不说话了。因为街上人流很多,马车行进得不快,又有调皮的孩子在前面跑来跑去,马车为了躲这些熊孩子,时不时就得来个大转弯,旋得姜永琏晕头转向,差点往前栽倒。
“小心!”林迹深稳稳地扶住姜永琏。
姜永琏想到自己这一回也是受了人家好处的,便主动讲和,问道:“你父亲在哪里供职?”
林迹深行事非常谨慎,并不敢暴露姜永琏的身份,姜永琏问了,他也不敢不回答:“禀姜爷,家父林业现在是兵部郎中。”
兵部郎中不过是五品官,原主端王居然对林业略有点印象,他记得林业以前是兵部侍郎,怎么官越当越小了。姜永琏为了报答林迹深,决心把林业的官衔提一提,不过这事儿此事不宜多谈:“令尊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
林迹深微微一震,看起来竟是颇为动容。
说起朝中事物,林迹深说话就没有方才那么“放肆”,官宦子弟还是很懂得其间的分寸的。
“这都是为官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你呢?今年几岁了?”
“过了年就是二十二了。”
“考过功名没有?”
“目前还是举人,打算参加今年的春闱。”
嘿,那可真是巧了,那自己到时可要多多留意一下他的文章。姜永琏鼓励他:“好好努力!”
“是。我也想早日为国效力。”
说起家事,林迹深就答得一本正经,谈话就变得比较无趣了。姜永琏改问八卦:“这富兴茶楼我还是第一次去,你是里面的熟客?”
“算是熟客,一个月总要去几回。”
“据店小二说,有位沈公子和李公子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姜爷是问沈伦与李景?”
“大约是他们两个吧。”
“是。他们确实也要参加。”
“可惜这回没遇上,下次我一定……”林迹深又抬眼看他,姜永琏一惊,但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缩回去了,“……看看。”
“姜爷!”林迹深立刻御史附体,打算长篇大论地劝谏了。
姜永琏可不高兴了,不过他依旧打算以理服人:“我老是在里头,能知道外间的疾苦吗?还不是底下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说这样成吗?你出门时也没带谁谁,这么多年不也一样没事吗?”
林迹深有些哭笑不得:“姜爷!我的身份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我在京城里面住了这么多年,京城有多少个恶霸,那是一清二楚。京里的浑人一向不少,喝醉闹事的,趁你落单打劫的,这些姜爷见识过吗?姜爷您出了门就不辨东西南北,什么路,要往哪里走,一概都不清楚,要是被人讹了怎么办?以前小的时候,我也打过好几次架。”林迹深为了让姜永琏深信他没有说谎,在那边撸手臂,袖子堆高了果然能直到手臂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喏,都这么多年了,这条疤还在呢。”
姜永琏情不自禁摸上那条手臂,林迹深往怕痒似的往后缩了缩,而后用袖子将那疤痕藏了起来。姜永琏叹道:“没想到你也是暴脾气的。”
林迹深脸上有些不服气,却也没有反驳。
姜永琏笑着道:“不过现在看着挺是沉稳多了,做事也细心得很。”
林迹深听了这话,脸居然红了红。
姜永琏也不好再逗他,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大家都是担心我,但我自幼也习弓箭,并不是那么文弱。今天,咳,不过是一时失察。”微服出宫算什么,你们不知道康熙和乾隆还六下江南呢。他这点事和他们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迹深道:“那身边总该多带几个人,保护您的安全。”
“啊,会的。”姜永琏口头上答应得很痛快,却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开玩笑,带的人多了,人多嘴杂,就说漏嘴了。大家对皇帝,真的是小心翼翼过了头了,生怕他磕破一点皮。但你们知道吗,长期呆在一个空间里面,很闷很闷的,人很容易抑郁的。不过这些事情,林迹深不会懂的。
姜永琏准备自己掌握主动权,考生最怵什么,当然是考试啦。于是姜永琏问:“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
“只是还行可不行。”姜永琏可算是逮着机会了,“各地的举子这么多,里面肯定也是能人辈出,不可过于轻敌。考试近了,应该在家里多多温书。”别再乱跑啦,乖乖在家看书吧,这样就不会妨碍我出宫玩啦。
林迹深有点委屈:“晚上也温书的。”
姜永琏在心里偷笑,表面却是一本正经:“学无止境,应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是。”
姜永琏摘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说来也奇怪,方才在茶楼折腾半天也没把它拔下来,这会儿倒是顺利得很。姜永琏笑着对林迹深说:“第一次见面也算有缘。送个见面礼给你,就当是报答你帮我付账,又雇了马车吧。”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姜爷送的东西,没有谁敢不收的道理?”
姜永琏适时拿出皇帝的派头,林迹深这才用双手将玉扳指捧了过去,低头道:“谢姜爷厚赐。”
此时离宫门已经很近了,分别在即,姜永琏道:“记着,要好好用功,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林迹深肃然道:“是。我一定不会辜负姜爷的期望。”
姜永琏跳下马车,对几乎睡了一路的朱果果道:“走了。”
朱果果被猛地唤醒,头一下子就撞到马车的轿厢,发出“咚”的一声响,林迹深忍不住笑了下。姜永琏也乐了,冲朱果果喊道:“醒醒,再不醒天都要亮了。”
朱果果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天亮了?”
姜永琏倒是不以为意,林迹深倒是又忧虑起来,皇帝身边跟了这样一个人,出宫还能安全吗?
☆、第9章 又翘班啦
出宫玩得太HIGH,姜永琏全然忘记第二天还有正事。皇帝偶尔是需要早朝的,频率大概一两个月一次,这是项很苦的差事。因为早朝的时间变态的早,皇帝五点就得起来准备,住得离皇宫远一点的大臣甚至必须起得更早。姜永琏心安理得地睡过头,将这次早朝给赖了过去,就当旷次课嘛。上大学翘课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以前辅导员经常在上课时间气势汹汹地跑到宿舍查岗,现在谁能查皇帝的岗?!
穿戴整齐的众朝臣白跑了一趟。自宁宗皇帝起朝政疲沓已久,那些闲散的官员乐得轻松自在,散去后相约着吃饭打叶子牌。内阁几乎每天都有公务要办,没上朝就得在自己的衙门内办公。首辅周孝礼坐在办公的地方有些忧虑地皱紧了眉头,姜永琏对外声称自己偶染风寒,所以免了今天的早朝,倘若情况属实那也就罢了,否则……当年启泰帝就经常用这个理由打发内阁,周孝礼不得不对此有所警惕。周孝礼思前想后,决定下午进宫面圣,探探事情的虚实,次辅沈伦做事却灵活机变得多,内阁和皇帝刚因为殉葬一事闹得很不愉快,此次实在不宜出面。沈伦替周孝礼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姜永琏睡到神清气爽才起来,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太傅徐问行求见,徐问行是端王的老师,端王素来礼重他,姜永琏不好托病不见。
徐太傅八十多岁了,人精神矍铄,身体还很康健。
君臣见礼之后,姜永琏命人给他赐座。
徐太傅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问道:“陛下的手疾是否已痊愈?”
“昨天稍微感染了风寒,太医嘱咐要静养,所以才免了今天的早朝。”姜永琏还记得自己“病”了,特地假意咳嗽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演技颇佳,剧情上没有露出破绽,“手上没什么事啊。”
“如此,那真是难以置信。”
姜永琏听了徐太傅这话都傻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然而,徐太傅一脸沉痛,受到的打击显然比姜永琏大得多,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最近那些奏折都是陛下亲自批阅的吗?”
姜永琏很心虚,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是啊。”
“不可能!周首辅让老臣看过陛下最近批过的奏折,这些绝对不是陛下的笔迹。当年是老臣牵着陛下的手一笔一划写字的,陛下的字,老臣还会认不出来吗?”徐问行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声音分外洪亮,姜永琏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有点疼。
姜永琏有一种作弊被抓到的尴尬,他愣了一下,勉强解释道:“那是前一阵子,我的臂膀确实有些酸痛……”所以就提不动笔?姜永琏自己都编不下去,这理由也太瞎了。不就是今天没上早朝,怎么把陈年旧账也翻出来了,连太傅都被惊动了。姜永琏很后悔今天翘班,其实只要努力一下下,起床也不是那么难的。
其实这事只能怪姜永琏露出的破绽实在是大到难以补救。本来六部及地方上递上来的公务,内阁都会票拟出处理意见,姜永琏以前都只写个“依议”就算完事,但是偏偏最近有件公事特别棘手,内阁非常贴心地给出了两套解决方案,朱果果依样画葫芦地照旧批上“依议”二字,这下可就让周孝礼看出不对劲了。再加上姜永琏今天不上早朝,周孝礼觉得新帝出现这样的苗头很不好,大有走哲宗老路的趋势,作为臣子的必须好好规劝一番才是。沈伦劝他不要出面,让德高望重的太傅出马就行了。
“陛下!”徐太傅当年就是因为品行端方才被英宗皇帝选为端王的老师,耿直的太傅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姜永琏的结结巴巴的陈述。徐太傅原以为皇帝在端王时期不问朝政是在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哪料到皇帝韬光养晦几年之后就真的颓废了。这下内心之心痛当真是无以名状!徐太傅作为忠直之臣,自然不可能对这样的事情置之不理。
姜永琏垂头丧气。姜永琏对徐太傅是颇有敬畏之意的,徐问行是两代帝师,英宗和端王都是他的学生,他在皇帝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每天卯时进宫,酉时出宫,在懋勤殿里面敬谨奔走,这么多年来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在道德上堪称时代楷模。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呢?
以前辅导员也没少给他上课,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啊,什么寸金难买寸光阴啦,这些大道理他听过很多,一般来说他只能记住两三天,之后就依然故我。辅导员的说教能力和徐太傅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姜永琏可以预感今天会被“教育”很久,谁知等了许久,徐太傅都没再说话。姜永琏悄悄自御案后面抬头看了徐太傅一眼,才发现徐太傅哭了。
眼看徐太傅老泪纵横,姜永琏惊得站了起来,道:“太傅!”
徐太傅痛哭道:“是老臣无能,当年没能教导好陛下,愧对英宗皇帝的嘱托……”
德高望重的老师因为自己的任性胡闹伤心到这个地步,姜永琏开始认真反省起来。姜永琏在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求助似地看了下顾文亮,顾文亮立刻过去劝徐太傅:“太傅有话好好话,您老身子骨不太好,陛下一直很担心您老的身体。”
“老臣这把老骨头已经没什么用了,还不如就随二位先帝去了吧。”
姜永琏坐立难安,他绕过御案行至徐太傅身旁:“太傅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端王刚登基那会儿也曾是众望所归,姜永琏觉得他大约是毁了徐太傅一生的杰作,低头道:“这事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皇帝这么痛快就承认自己的错误,徐太傅也是且惊且喜,他是臣子,自然不好抓着皇帝的过失不放,只是道:“陛下此时正年富力强,奏折之朱批似乎还不需要其他人代劳。像今天这样的大朝会,若是圣体犹可支撑,似乎还是应该照常照办为宜。英宗皇帝当年就对陛下青眼有加,时常嘱咐老臣对陛下详加教导,是臣才疏学浅,有愧英宗皇帝的嘱托。”
“太傅再这么说,我就更惭愧了。”姜永琏亲自搀起徐太傅,“太傅今天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一日,姜永琏与徐太傅君臣对谈很久,经过姜永琏的安慰,徐太傅总算情绪稳定。
姜永琏被上了当皇帝以来最深刻的一课。以前他单知道皇帝有任性的权力,史书上对皇帝的任性的记载也是随处可见,这时就会有大臣会不断上书匡正皇帝的行为。
这是一群有信仰的人,古代士大夫的忠诚正直风范,令人非常感佩。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
☆、第10章 丢人丢大啦
姜永琏事后才知道朱果果代批奏折是连内容都不看的,朱果果很耿直地说道:“看不懂。”
“也是,你国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看不懂这里的世俗之事。”姜永琏仰天长叹,那天他应该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吧。
从这天起,姜永琏老老实实地做着皇帝该做的事,该看奏折的时候看奏折,该见大臣的时候就见大臣,日中规中矩,乏善可陈。
御花园里的桃花静悄悄地开了,小太监孙玉成剪了几枝,养在花瓶里面,供在御案前。姜永琏精神一振,耳边似乎响起了赵忠祥老师那魔性的声音:“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咳咳,是春闱的日子近了,姜永琏对着一树的桃花露出了谜之微笑。
于是,姜永琏又偷偷摸摸地出宫了。当然,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的,把所有的公务都处理完才带着朱果果出去,算是公务之外的一次冶游吧。
姜永琏带着朱果果直奔富兴茶楼,他对传闻中的沈公子与李公子念念不忘,为了美人,他是愿意三顾茅庐的。哪知在门口就遇到了林迹深,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您怎么又出来啦?!”
——而且身边又只带了一个朱果果!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你不是该在家里温书吗?”
——学生就应该好好读书,没事老往茶楼跑,这不是不务正业吗?也耽误他看美人啊。
姜永琏预料林迹深此刻也在心里吐槽,抢先发难道:“我这次出来是有正事,倒是你,春闱在即,竟还这般漫不经心!”啊,姜永琏就指望在这群新举子里面发现几个养眼的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