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帅治国(5)
过年期间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候,街人行人很多,人流川流不息,繁华点的街道都是人挤人的。姜永琏只带了朱果果出门,他倒不担心治安问题,毕竟有朱果果一个就够了。朱果果倒是没他这么淡定,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对着一派好奇的姜永琏道:“主人,咱们到茶楼去吧。”
“不急。”姜永琏好不容易从宫里面出来了,他对古代的集市好奇得很,他就跟个孩童似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旁人见了很难相信这人竟然会是大宁的天子。古代的很多手艺到现在已经失传了,姜永琏心里暗暗可惜,最后他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停下了。
这个手艺人挺厉害的,不但卖各种各样的泥偶,还可以当场照着你的相貌捏,姜永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捏一个泥人要多少钱钞?”
那人伸出三个手指头,姜永琏心想:“只要三两,好像也不太贵。”
他心里正这么想,没想到那位摊主接着道:“只要三十文钱。这位小公子您稍等,我手艺很快的。”
居然只要三十文钱?!为什么以前的电视剧那些大侠们出手都是银票,哎,这些大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当然,端王虽然满腹经纶也同样的不沾一点儿市井气。
手艺人的手指非常灵活,那面泥在他手里真是捏出了各种形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捏好了,捏得并不十分像,但姜永琏挺喜欢的,他回头喊朱果果付钱。作为皇帝,是不用带钱袋的。朱果果身兼保镖、仆人、向导等多项职能,忙得不可开交。朱果果还在那边找铜板,姜永琏已经从钱袋里面顺手拈了一点碎银子给摊主,并且非常土豪地表示:“这个我很喜欢,钱不用找了。”
摊主对他千恩万谢,姜永琏的屌丝气质还没有完全散去,这一刻他虚荣感爆棚。果然出来走走是对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个手艺人在寒风中捏泥人,一天下来只怕也赚不到一两银子。和他比起来,之前的那点挫折和难过也实在算不了什么。
出了这个摊子,就有一大群的乞儿围了过来。
“公子,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大善人,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行善积福。”
“公子,新年大吉大利。”
姜永琏看到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给点。很快附近的乞儿就闻风而动,姜永琏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立刻吓了一跳,不由分说拉上朱果果就跑,他们被纠缠了好一会儿才脱身。
姜永琏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两人很快就去了茶楼。说是茶楼,其实里面还兼卖酒食及其他营生。朱果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店小二一看到他,就给他们带到了楼上的雅座,位置很不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底下的热闹。上楼的时候,因为人流太多,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年轻人。那位年轻人倒是好脾气的,说他不碍事,只是后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惊呼道:“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姜永琏疑惑:“你认错人了吧。刚才真是对不住。”两人交错而过。
朱果果很熟练地点菜,姜永琏则推开邻近楼梯的那扇窗户,悄悄地观察底下的动静。
这个富兴茶楼是京中最有名的几座茶楼之一,节日里自是热闹非凡,底下大堂也几乎坐满了,人群中还有不少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姜永琏支起耳朵听底下的人说话。
“最近京中多了许多举子,春闱就要到了。”
“过段日子只怕来的人会越来越多,附近的客栈已经陆陆续续住满了。穷一点的学生就住在会所、寺院里面,那边也清静,还有人照顾着起居。”
有人聊起了宫中的八卦,那人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语气道:“你知道吗?现在朝堂里的那位,对先皇后那叫一个伉俪情深,先皇后前年病逝,咱们这位圣上形容憔悴的。”
有人打趣他:“原来圣上这么伤心,你是怎么知道的?”
挑起话头的那位一拍大腿:“嘿,这你可问对人了。你说我怎么知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原来的端王府里面做事,他亲口告诉我的呗。”
“哪位远房亲戚啊?”
“老六。”那人叫的是亲戚的浑号,“老六”这人果然有其他人认识,“喔,那端王难道还去马厩里面喂马不成?不难怎么就被老六给瞧见了。”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那人的亲戚在端王府下的马厩喂王,这么多年了,只怕也就见过端王一面,那还是端王他兴致大发,忽然到马厩看了一下自己心爱的马驹,不过当时唬得他嘭地就跪到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瞧上一眼。事后他吹嘘了好多年,说端王如何的仪表不凡,气度如何高贵云云。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有些悻悻然:“哎,他就在王府里面。王府里面飞进只苍蝇,没过几天全府上下的人就都知道了。他说的准没错。你们还别不信。”
“信,我们知道那马厩里确实是嗡嗡的,里面飞来飞去的都是苍蝇,都是和贵亲戚打过交道的。”
“噦,没见识。王府的马厩干净得很,你以为那是你家猪圈哪。”
众人哄笑成一堆。
而后有人附和着那人道:“我们也不是不信。不过这位陛下啊,情深归情深,不过据说钟情的可不是这一位。”前面说话的那一个多少还有点谱,下面这位明显是走秘史路线的。姜永琏听得好笑,跟听说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宫里前段时间有位贵妃殉死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贵妃,不但先皇宠着,就连当今圣上,也是为她失魂落魄的。为了她,在朝堂上闹过好几次了。你们猜,其中有什么缘故?”
有人在那边瞎猜:“不会是成了精的狐狸吧?”
又有人在那边取笑:“是你家母老虎太凶了吧。今天是不是又没带酒钱,你今天要是没带酒钱,下次可别想大家再约你。”
“哪呢。我带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是。”
那人讪讪地,然后道:“咱们别打岔,刘兄这是说到哪了?”
“哎,巧了,我这个说法也是从宫里面听到的。你知道我那个小店,虽然是小本经营,但宫里还是有不少贵人光顾的。宫中也有不少贵人绣了针线活在我那里卖,宫里的手艺比市面上的精致太多了,大过节的,你们要是要的话,我算便宜点。”这人一边说八卦,也不忘兜售生意。
“故事讲得好的话,万事有商量。”
“这可是一个小太监亲口说的。他可是在万岁爷跟前伺候的,这说法可是真真的。他说万岁爷还是端王的那会儿,就遇到过那位徐家小姐。端王后来就跟老皇帝说,想求娶徐家小姐,老皇帝一向最喜欢万岁爷,本来是要答应的。谁知道被先帝捷足先登了。据说已经过去的那位端王妃长得很像那位,这么多年才能独得端王宠爱。先帝驾崩,本来要殉葬一批宫妃,这位徐家小姐后来成了先帝的贵妃,她也在那份名单里面。咱们这位万岁爷就天天在那边闹啊,内阁大臣都没有办法。大家都在猜这位万岁爷只怕是要纳了先帝的妃子了。这可怎么成?前头那位皇后,是最最贤明不过的,她就抢在了万岁爷面前,将一碗毒酒赐给了徐氏。可怜,这位贵妃本来前程似锦,就这么一命呜乎了。”
果然三角恋,乱伦题材最能挑动大家的GET点,那几个人在那边议论纷纷,有为徐贵妃可惜的,有替皇后叫好的,有觉得皇帝深情的,大家热热闹闹地对着一通子虚乌有的宫廷秘事一通议论。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生动就好了,各种野史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姜永琏倒是不介意自己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要搁在现代,也根本不是件事。哪国的国家元首没被议论过,网上那些汹汹的言论,还各种吐槽呢。
姜永琏听了一阵,见他们也没啥新词了,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来茶楼吃饭的举子们,这本来也是他最关注的地方。
新帝登基,照例都会加开恩科取士,全国各地的举子们近期都会来到京城。会试,又称春闱,在每年三月举行,是国家最大型的人才选拔活动,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对于姜永琏个人而言,这场选拔活动几乎等同于一场选美。他已经想过了,整天出宫瞎晃是不现实的,这些应试的举子中总有几个才学出众又年纪相当的,公事上日日相处,自然能处出感情来。职场潜规则可以搞起来了,想到身边日日有美男相伴,日子总算也有了一点盼头。
举子们说话就很斯文了,除了讨论诗词,还说到了今年会试的总裁官和同考官究竟是谁。这次会试的总裁官自然还是首辅周孝礼。周孝礼之前也是进士出身,学问很好,将选拔人才的重任交给他,姜永琏还是比较放心的。
举子们开始说起这些阅读老师的喜好:“周首辅最喜欢圆润的台阁体,据说前次春闱的状元就是因为台阁体写得好而受到了周首辅的青睐。”
有个举子紧张起来了:“哈?只看字?策问和诗词都无关紧要吗?我就写不好台阁体。这下可就惨了。”
“那都是传言。那位状元的学问在翰林苑里面也是极出众的。字写得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去年春闱考的是五言律诗,却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照旧?也不知道会限什么韵?进京的路上的赶做了几首,也不知道能不能蒙对?”
姜永琏一笑,原来古代高考也背范文,看来这传统真的是很悠久呢。
“听说闽剧发生洪灾,你们说这次策问的题目会不会是这个?”接着便是对考题一顿猜。
姜永琏愣了一下闽郡发生洪灾了?他多日没看奏折了,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他有点羞愧,是那种本职工作没做好的那种羞愧。
为了招徕生意,大堂中央特意辟了一个地方供人说书唱小曲儿,底下有一个小姑娘开始唱了起来,其他人也就收了议论专心听了起来,小姑娘唱得挺不错,举止也不俗,正好店小二进来上菜,他见姜永琏听得有些入神,便道:“客官喜欢这位姑娘唱的小曲儿?”
“还行。”
“这小姑娘也是可怜,原也是大户人家,不想家里闹洪灾,值钱的家当都被大水冲走了。她和父亲原来是要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谁知道这两年不通音问,这亲戚早就已经搬走了。他们父女俩盘缠用尽,她父亲又生了病,她也实在没法子,才到这里来跳曲儿的。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客官您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我们茶楼听她唱曲儿。她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不出堂的。”
姜永琏点点头,目光仍看着楼下,他兴致勃勃地问道:“最近京城举子们也多了起来,有没有听说哪个举子才貌特别出众?”刚才看到的那些举子虽然学问都看起来蛮厉害的样子,相貌就难免普通了一点。姜永琏对伴侣的要求还是挺高的,至少得找个合眼缘的,但目前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都没有。
“嘿,客官,你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店小二将姜永琏上下打量,“您不会是堂上的大人微服暗访吧?前几日,好几个举子在写诗对对子,喏,你看,那位相公就力压一筹呢。”
姜永琏顺着店小二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人看起来已经年过四旬,脸上也刻了岁月的痕迹,姜永琏顿时兴趣缺缺:“我瞎问的。”
“也对,哪有像您这么年轻又这么俊的总裁官呢。”这间茶楼还兼做旅店生意,店小二在那边夸口,“我们这个茶楼一向是京中的风水宝地,上一次春闱,我们这里就中了四名进士。所以今年春闱客房早就订满了。方才那位相公已是博学多闻,但有一位李公子,年纪更轻,学问似乎也很厉害的样子,人又长得。马上就要入闱了,别的举子们都在房间里面温书,独独他每日跑出去游山玩水,看样子是笃定得很。这位李公子虽然家境寒微,只要他进了玉堂,京城里面的媒婆只怕就会踏破门槛了。”
姜永琏在听说李公子很年轻之后就动了几分心思,店小二絮叨了那么久,他这才第一次转过头来问道:“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这个李公子在吗?我倒是很想与他见上一见。”
“这倒是不巧的很,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位李公子性子傲得很,不一定会理人呢。”店小二一面上菜,一面道,“虽说外地的举子也很厉害,但咱们京城地灵人杰,有几位公子,那更是惊才绝艳呢。据说有一位沈公子,来头不小,是沈次辅的堂侄,他也算是誉满京华,所做的文章可是人人都叫好呢。我看哪,今年的状元八成就是他了。这位沈公子也是我们茶楼的常客呢,据说他和这位李公子投契得很,经常来此讨论诗词歌赋。还有方才您险些撞到的那位林公子,虽说是出自武将出家,但他做出来的文章,底下的举子们都服气得很。我们茶楼去年点进了好几名进士,今年要是再点中几个状元什么的,改明儿就可以改为进士楼了。”
姜永琏只是稍微动了一下筷子就不吃了,他叫朱果果多吃点。在外面为了掩饰身份,他们是以主仆相称的。但关上房门,他们就很随便了,比在端王府时还不拘束。谁要是在外头还端着,那不是找罪受吗?宫里吃点饭,还得验毒呢。朱果果已经在一旁大吃大喝起来了,他的吃相可说不上斯文,好像一直都没吃饱的样子,很有点狼吞虎咽的味道。
“哎,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嘿嘿。”
朱果果永远是大口吃肉,大约这样吃饭比较香吧。
姜永琏趴在窗户上,继续一边听小曲儿,一边留意茶楼里面人的动向,他对传闻中的沈公子、李公子都好奇得很啊。说到底,他拖着朱果果上街,不就是要找个如意俏郎君吗?姜永琏眼睛瞄着瞄着,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就是他方才险些撞到的林公子。他居然还没走?
方才匆匆一瞥,姜永琏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位林公子其实年纪也很轻,不同于其他书生的白皙面容,他的肤色有点黝黑,大约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关系,整日里在太阳底下晒过的缘故。他体质也比一般人好上太多,他已经卸了狐裘,里面穿的是蓝色长袍。少了那些松松垮垮的搭饰,灰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尽情勾勒出他习武的好身段。他捧着一杯清茶,正慢慢地品着。美人品茶,便是一幅画卷。这位林公子忽然抬头往上瞧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姜永琏就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姜永琏冲着他微微一笑,林公子却有些拘谨,微微垂了眼眸。姜永琏笑了笑,他还真害羞呢。按他方才的口吻,莫非这位林公子竟是认得他的?搜遍端王的记忆,却并无发现。
第一次偷偷溜出来,姜永琏也很担心里面出乱子,姜永琏匆忙叫店小二会账。所有店里的店小二嘴皮子都很溜,记忆力也相当惊人,只见他飞快地复述了一下菜单,然后问:“客官,是这些菜没错吧?”
姜永琏其实也没有细听:“没错。”
店小二响亮地答了一下:“好嘞,那总共是一两七钱银子。”
叫上了一桌好菜,也不过费一两多银子,姜永琏觉得这个价格很公道。殊不知,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拣了最贵的上了,寻常人家来这里吃饭,不过只要几钱银子罢了。
“给他二两银子,剩下的就当给你的赏钱。”
“那小的就先谢过客官的赏赐了。您老可得常来。”
朱果果吃得很满足,他伸手一摸钱包,坏了,钱袋子不见了。
姜永琏的脸都绿了。他第一次出宫扮的是阔公子的形象,可不想给人当作吃霸王餐的了。店小二原本很和气的面孔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客官,京城里面可是不好吃白食的,这样要被扭送到衙门打板子的。这位朱客官,你以前也是常来这里的,最近手头比较紧吗?那您也不能紧着最贵的点啊。”
姜永琏以前看电视,觉得那些达官贵人上街不带银子,又或者被偷了银子的,都是猪。没想到他也是头笨猪。也不知道是买泥人的时候钱财露了白,还是在施舍乞儿时叫人给盯上了,春节期间,原本就是扒手最多的时候,朱果果又大大咧咧,什么时候被人顺走了钱包都不知道。
姜永琏急得脸都红了:“你看我们这样的打扮,像是吃白食的吗?钱袋子不见了。”
“客官,您还真别说,穿得比您还光鲜的多了去了。您说您钱没了,行,咱们也不是不信你。你们两个都留下,您写张字条,我们差人到您府上取,您看这样成不成?”
“不成!”这样微服出宫不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吗?姜永琏不干。
“这世上吃白食的若有一百种法子,小人我至少见识了九十九种,像您这种装模作样说钱袋子丢了的,三两天就要碰上一位。我们茶楼也不是善堂,经不起这般白吃白喝的。你们这几套衣服虽然不值钱,到时候别怪我们扒拉掉你们的衣服再送到京兆尹那边去。这位新上任的京兆尹,最是公正严明不过,像你们这种的,一般都要打好几十个板子,打得屁股开花为止。”
店小二净在那边吓唬他们,其实若实在拿不出饭钱,用他们的衣服抵债,勉强也是够了。尤其是姜永琏身上的狐裘,毛色纯净,就算上当铺,也值几两银子。姜永琏可不想被剥光了衣服,更不想被打板子,他上下摸了一通,怪只怪今天出门前要装平民,把有价值的饰物都给拿掉了,他左摸右摸,摸到了自己左手上的一枚玉扳指。这个玉扳指玉质和雕工都挺好,姜永琏戴这玩意久了,一时也就忘记把它摘下来。
姜永琏将戴着玉扳指的手在店小二面前晃了一眼:“好啦。这个玉扳指留下来抵饭钱,成不成?”
“那还得看了成色才知道。古董里面,可是说不准。”
姜永琏哼了一声,这枚玉扳指戴久了,竟然不好脱下来,姜永琏手指都撸红了也没如愿。那个店小二就在那边盯着他们,像是唯恐他们一个不留意就跑人了。他们在这间雅座里面吵吵嚷嚷了许久,这时有另一个伙计上来,悄悄地在店小二耳旁耳语了几句。那个店小二脸上立刻换了表情,再次换上了恭谨的神情:“原来两位是林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饭钱林公子已经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