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成为彼此的宿敌呢[穿书](72)
他信步上前,淡然在宿怀竹对面的蒲团坐下。
宿怀竹十分自然地将手中茶杯递了过去。
顾若海接过茶杯,轻吹茶汤,缓缓抿了一口。
“不怕我下毒?”宿怀竹笑道。
顾若海放下手中茶杯,垂眸道:“你若想杀我,二十年前,那一剑就不会停下。”
闻言,宿怀竹沉默良久。
他放下茶壶,将手边盛放棋子的袋子打开,道:“多年未见,手谈一局?”
顾若海一言不发,从袋中摸出一枚黑子,干脆地落在棋盘,发出一声轻响。
两人都没再开口,林中一时间只余落子的脆响与落叶的唦唦声。
棋盘上,黑白两色你争我抢,竟一直势均力敌。厮杀虽不见血光,却针锋相对,刀刀入肉。
眼看着临近收官,落子方向基本已成定局,黑子将会以半目之差惜败——宿怀竹执白子的手却忽然顿了一下。
顾若海不由得抬头看向宿怀竹。
“怎么?”他问,“不落子,是在等我认输么?”
宿怀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视线依旧落在棋盘,不知在犹豫什么。
顾若海也陪他沉默端坐,没有认输,也没再催促。
一片赤红的枫叶自枝头坠下,旋转翻飞,飘然落在棋盘,恰好遮住白子可以一击制胜的那一目。
宿怀竹忽地笑了。
他伸手,落子,却是堵住了白子群落中至关重要的一处眼位,将大片河山拱手相送。
“你……”顾若海不解,“这是何意?”
宿怀竹笑着将棋盘上那片落叶拈起,道:“是天意啊。”
顾若海不再取棋子,目光落在宿怀竹身上,眉头微蹙。
宿怀竹终于抬眼,与顾若海对视。
他笑道:“这棋盘上虽只有你我二人厮杀,但你也知道,江湖纷乱,何止你我两股势力?”
顾若海叹息一声,道:“厄罗鬼帐,便是这棋盘上的第三只手。”
宿怀竹点点头,沉默片刻,说:“三年前,厄罗鬼帐旧王被其弟谋杀篡位,最近我教才得到消息,新王厄罗渊……原名叫厄罗珏,曾经极为宠爱他的异母妹妹……厄罗瑾。”
听到“厄罗瑾”这个名字,顾若海藏在棋桌下的手不禁攥起了拳。
宿怀竹似是毫无所觉,接着道:“……是我欠的债,也该我来还。此次约你重阳相见,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对此,中原武林应当也乐见其成。”
半晌没有听到顾若海应答,宿怀竹苦笑了一声,道:“我不该提她。”
顾若海道:“且说你想拜托我做什么。”
宿怀竹看向顾若海,视线在对方依旧一派沉稳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片已稍稍染了霜白的鬓发。
良久,他道:“两月后,冬至,我希望……你可以率中原武林,前来魔鬼城……围剿我教。”
顾若海皱眉问:“怎么?”
宿怀竹垂眸道:“我累了。”
“你既已将顾非敌与宿殃支开,想必猜到我要做什么了。”不等顾若海说话,他又笑着补充,“殷昙神教也好,或者,是你们中原武林口中的‘魔教’也罢……既然后继无人,便散了,也很好。厄罗渊想煽动你我开战,我便借机隐退,还他个称心如意。”
“宿怀竹。”
顾若海脸上终于不再平静。
他死死盯着宿怀竹的双眼,双拳紧攥,喉头微动,沉声问:“你该不会是想借此机会,暗度陈仓,带领殷昙神教化整为零,潜去雪原,刺杀厄罗渊?”
宿怀竹显然没想到会被这么一击正中,不禁挑了眉梢。
“我了解你。”顾若海道,“若不是有别的计划,你断不会费这个心,与我密谋这场围剿。若不是……若不是已存死志,你也……断不会邀我相见。对吗?”
宿怀竹望着顾若海,什么也没说。
挣扎许久,顾若海终于还是问出了一个迟来二十年的问题:
“当年,你与罗锦……你与厄罗瑾,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74章 隐瞒与心痛
山林中一片幽静。
虽有落叶萧萧, 有虫鸣阵阵, 却奇异地将林中气氛衬托得更加沉寂。
良久,宿怀竹终于开口。
“二十年了,又何必再问。”他说着, 伸手打乱未下完的棋盘,将棋子拢进袋中。
顾若海道:“当时我们年少气盛,谁也不愿后退。”
说着, 他忽然露出一抹浅笑:“前些日子, 有人一句话将我点醒,我才发现,年少不过是借口, 当年你我错在不够坦诚, 对彼此……不够信任,才会酿成这二十年的苦果。”
宿怀竹将棋子收好,换了茶盘放在桌上。
“所以, 你答应我的邀约,是决定要面对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笑道, “我倒有些好奇,是谁能只凭一句话就能把你说服。”
顾若海深深呼出一口气,问:“宿殃……是你与厄罗瑾的亲生儿子吧?”
宿怀竹沉默良久, 最终却没有正面回答, 只问:“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顾若海道, “他长得与你很像, 只是性格……倒不随你和厄罗瑾任何一个。”
闻言, 宿怀竹嗤了一声,道:“你若是见了原本的他,说不定会被气得当场下杀手。”
然而话音刚落,他又立刻笑了出来:“如今那小子却挺有趣,其实……罢了,他命格本就与常人不同,如今这样也算他的机遇,或许反而更好。”
见顾若海面露疑惑,宿怀竹也不解释,却道:“顾非敌的性子,倒和你当年十足相像。”
听到这话,顾若海摇了摇头:“他其实更像他的母亲,坚韧,执着,敢爱也敢恨。”
一阵秋风起,卷了枝头的树叶,飘飘洒洒落向地面。
宿怀竹伸手接住一片细细的金黄色落叶,笑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能与你……谈及彼此的儿子。怎么,难道让你如梦初醒的人,竟是宿殃不成?”
顾若海看向宿怀竹,叹息一声,道:“他说,将来与意外,我们无法知道哪个会先发生,所以更要珍惜当下,以免将来后悔。”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当年的事,我不曾问,你也不曾解释。直至后来我们再见面,却……演变成刀剑相向。”
“如今,我的确后悔了。但我不想多年后再后悔一次,所以,我想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晚上,你与厄罗瑾,到底为何会……”最后,顾若海终究还是无法说出那个词。
宿怀竹闭了闭眼睛,沉默许久,才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漠然开口。
“就像你看到的,我强迫了她。”他低声道,“也就像你知道的,我把她掳回魔教,囚作禁|脔。我却不愿见到你与女子成婚,于是去大闹你的婚礼,并……血洗中原。”
说着,他嗤笑一声,看向顾若海:“二十年的真相,就像江湖传闻的一模一样。除了她,魔教还有无数娈|宠供我亵|玩……我,就是这样一个坏透的人。”
顾若海愤然:“宿怀竹!”
“所以,剿灭魔教,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宿怀竹没搭理顾若海,笑道,“魔鬼城的地形你也算熟悉,冬至之日,我等你。”
简简单单的两句,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依旧是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顾若海终于还是无法忍受,豁然起身,径直离开。
直到看不见那抹暗蓝的身影,宿怀竹才仰起头,冲着天空幽幽叹出一口气。
他默默收好棋具和茶具,正要起身,却忽地皱了眉。
抬起手掩住口鼻闷咳两声,他垂眸扫了一眼袖口留下的点点血迹,浑不在意地撑身站起,拎着装满器具的箱笼,离开了这片秋叶遍地的树林。
许久之后,去而复返的顾若海看着空空如也的林间巨石,长长叹了口气。
忽地,他视线微凝,快步走上前,掀起一片落叶。
落叶下,石面上残留着几点血迹,仍有些湿润。
顾若海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那血迹,然而颤抖的指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继续向前。
一滴泪水骤然砸在血迹边缘,将那抹殷红洇散。
……
对长辈们在眉珠山会面一无所知的宿殃与顾非敌,此时此刻已经在腾云阁凤卫的明面追杀、暗中护送下抵达玉连山下。
巍峨的玉琼峰静静矗立,山顶白雪皑皑,山脚层林尽染。
在大片大片阔叶林的环绕中,坐落着一座小小的村庄——神医村。
虽说这处村落以“神医”为名,却并不表示村中大夫全是神医。
神医村中,真正被奉为神医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二十几年前开始隐居此处的罗余,罗神医。
玉琼神医不治江湖人已经人尽皆知,因此在这处村落中,不少前来求医的武林中人都收了刀剑武器,换掉窄袖劲装,换上布衣荆裙,假扮成平民百姓。也正因此,所有江湖纷争在这里都消弭于无形,整片聚落的气氛都无比和谐惬意。
顾非敌寻到一处愿意留人借宿的农舍,将冻得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宿殃抱进怀里。
“你真是愈发畏寒了。”他皱眉道,“前些天还可以在马上疾行整日的。”
宿殃牙齿打颤,哆嗦道:“今天阴天,没太阳晒着,就很冷啊。看云这么厚,明天该不会要下雪吧?”
顾非敌将他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捂着,叹息道:“还没到下雪的季节,不过今夜大概会有一场秋雨。”
“唔……你身上好暖。”宿殃又往顾非敌怀里缩了缩,道,“真好,你练的阳性功法,内力转起来,都不会怕冷……”
闻言,顾非敌运起内力,渡向宿殃体内。
他心情不是很好,话音沉闷:“当年在小玉楼,你的功法也偏寒性,倒未见你冬天这么难过。”
宿殃把鞋子蹬掉,将快要冻僵的脚趾塞进顾非敌腿下压着,随意道:“那会儿不是还没练半凋红么……”
顾非敌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宿殃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哎,我不是在怪你,是我自愿的。而且,那时候你也是被魔教带来的人袭击才会中血蛊,又不是你的错。”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看到你受苦。”顾非敌用脸颊贴着宿殃的额头,闷声道,“魔教中那么多花侍,随便寻一个人来练半凋红,为我解蛊,本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