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总想宰我祭天(14)
“别发愣了,快回家去,娘快不行了!”苍碧叼起蔡淳的裤腿就往家的方向拖。
粗粝的布料在白嫩的狐嘴上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蔡淳像是忽然听懂了苍碧的话,抱起白狐,向家里冲去:“是不是娘出什么事了?”
蔡淳冲进家门,看到母亲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踩了满脚底的铜板,站都站不稳了。
苍碧见他傻了一般,赶紧拾掇着铜板,从外间把书箱拖进来,摔到蔡淳面前,拼命拍着瓷罐:“还愣着干什么!钱在这儿呢,还不快进城去找大夫!”
蔡淳这才大梦初醒般,也顾不上钱的来处了,扔进书箱,苍碧见状,扒拉了一件破衣衫,把坛子破口塞严实,书箱里没有容下他的空间了,便身子一盘,绕在蔡淳颈项上,茸尾巴盖在脑袋上,俨然成了条雪白的毛皮围脖。
一人围着一狐,埋头就往城里飞奔而去。
柳州城的热闹,丝毫没因冬雪消减,蔡淳跑得腿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小半天的路程,半个多时辰,就让他赶到了,大步垮进医馆,气都来不及歇上一口,拉起伙计就往外拽。
“蔡书生,你这是做什么。”伙计的手腕都被拽青了,横竖甩不开,从来不知道这弱气的书生竟然也有这般力气。
“我娘病重,来不及了!”蔡淳读书人的温良恭俭让全舍弃了,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只管拉扯人。
“慢着。”坐在后台默默拨算筹的掌柜站起身,摇了摇手中的家当,箭步过来,将拉拉扯扯的两人分开,微扬下巴,蔑视蔡淳,“连药钱都凑不出来,你付得起出诊费?”
“哥,这种时候就别谈钱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小伙计转身打开数个药屉,翻找着蔡淳往常抓去的几味药,正要取鳖甲,掌柜一把把药屉关上了。
“我这是医馆,是做生意的,悬壶济世,也得你先付得起报酬,否则这人参鹿茸天天拿去送人,我这医馆还怎么开。”
“怎么会天天,这不今天急着救人么,哥,你就当记在我工钱上。”
小伙计硬要开药屉,掌柜死活不让,好一番冷嘲热讽,两兄弟僵持不下间,只听身边夸嚓一声脆响,紧接着哗一长声,扭头一看,只见地上碎了个大瓷坛子,一堆堆铜钱盖在碎片上,溢塞到边上,有几颗铜板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柜边,转够了圈才停下。
“我有钱!快跟我走!”蔡淳急得话音颤抖着。
“有钱不早说。”掌柜嘟哝了一声,让开身子任弟弟捯饬,自己则蹲下身捡了个铜板,生怕是假货似的细细端详,“哟,这还是百年前铸的。”
那边小伙计把一整块鳖甲放进药箱,收拾完毕,跟着蔡淳正要离开,只听药柜后头的楼梯上传来沉稳的男音:“且慢。”
话音一落,一名中年男子下了楼梯。
下来的正是掌柜与伙计的爹,也是这家医馆的创始人。这一家子世代行医,姓氏还与典籍中的神医相同,姓华。
“我有钱!你们快去救我娘!”蔡淳几乎是吼出来的。
“待我整备完。”华世医见过生离死别的场面多了,面上没什么表情,手头却利落得很,接过小儿子手里的医箱,一溜拉开数个药屉,又取了几味昂贵的吊命药材,把小伙计赶到后头:“你这点斤两,去了也是耽搁时间,把钱都收拾了。”
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大儿子一眼:“还有你,成天只知道钱,教你医术,是让你发财用的?还愣着做什么,去叫辆马车来。”
一盏茶时间不到,掌柜的就灰溜溜地领着租借的马车来了,小伙计也收拾完了铜板,连柜子底下的都扫出来了,一个不落地装进个布囊,还给蔡淳:“钱收好了,等医治完了,我爹会跟你算的。”
蔡淳一时没搞明白这架子,讷讷地收钱,上了马车,直到出了城门才回过神来,连连向华世医道谢,跑了这一路,现下坐得也不安生,腿脚抖得像筛子。
“你这一路是跑来的?”华世医也不顾年岁上的长幼,抬起蔡淳的双腿,就扎了两根长针上去,“这么个跑法,腿脚得废了。”
“我没事,就是我娘……”蔡淳知道华世医带上的药里,数味都十分名贵,再加上租用马车的费用,也不知怀里这一袋够不够,实在不愿再多添花销。
华世医娴熟得转着针,直到缓解了双腿的颤抖,才收针不以为意道:“这两针,不收你钱。”
“这……太谢谢了……”蔡淳如蒙大赦。
“只是……”华世医指了指蔡淳的颈项,“我想看看你这只白狐,不知可否。”
第21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二十一
苍碧装不下去了,反正眼下看着华世医也是个大善人,干脆跃到世医面前让他看个够:“怎么样,好看吧。”
华世医看了半晌,说出的话把苍碧吓得一个趔趄,立时钻回蔡淳怀里:“狐肉是补虚损的好药材,白狐更是万里挑一的难得,你这尾,品相又好,身子也健硕,能否出让给我?钱财不是问题。”
蔡淳没答话,苍碧急了:“书生,他说要吃我!”
“这些钱,”蔡淳迟迟才开口,回的却不是这回事,“救我娘足够吗?”
“足够了。”
蔡淳松了口气:“对不住,我娘很喜欢雪球,不卖。”
“那便算了。”华世医也不甚在意。
马车的速度比腿脚快得多,车夫听闻是去救人的,更是紧赶慢赶,不到半个时辰就停在了蔡家的篱笆小院外头。
华世医拎着医箱,由蔡淳领着匆匆下来,赶到屋里。蔡母半睁着的眼中,瞳孔已经没了焦距,只有胸口微不可查的起伏证明着这条性命犹在。
“水,热水,把药炉也拿来,快!”华世医扶起蔡母,数枚长针扎在后背,右手两指并拢顺着没动静的颈项中央推了两下,蔡母猝然一震身子,哇的吐出一大口郁结的血。
“娘!”蔡淳与苍碧围上去。
“热水呢?”华世医向后伸手。蔡淳立时递上一大碗烧得温热的水。
华世医从药箱了取出枚冰片,压在蔡母舌下,喂她饮下一口水,却在水到喉管上还未下咽之时,又推着蔡母脖颈,把水催吐了出来,如此往复了六七次,两碗温水后,才终于让蔡母把堵在喉头的淤血吐尽。
蔡母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气息虽弱,好歹稳了。
“谢谢,谢谢!”蔡淳不住揖身致谢。
华世医抬手把他扶起来,取出带来的人参,整根塞给蔡淳:“快去熬了,你娘现下虚得很,得把中气补回来。”
蔡淳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局促地接过名贵的药材,审慎地双手捧着放进药盅,生怕碰断了一根参须影响药效。
华世医一边提点着蔡淳熬参汤的要点,一边将蔡母扶回榻上,开始号脉,不过须臾功夫便诊断完了:“你娘这痨病本不严重,修养的也算够,只是药一直用得不行,拖延了太久,而且前段日子该是还被什么熏呛到了,又赶上天寒,这才突然转急。我给你开新药,定时给你娘服下,不出两年,就能恢复,只是届时依然不能操劳。”
“这是自然。”蔡淳点头应着。
苍碧也在一旁把下巴当锤子往胸口上砸:“自然不会让娘操劳。”
“华世医,还有一事。”
蔡淳有些支吾,在华世医的催促下,将母亲认不清人的病状也细细说来,本来已经没抱多大希望了,却听华世医道:“这是小病,气供不上去,又吸了火烟,脑子自然就不好使了,等气息顺畅了,会慢慢好起来,无需担忧。”
参汤煲完,蔡淳小心地喂着母亲喝下,边上华世医也包好了药,那一大巴掌大鳖甲,在他手底下,三下五除二就被切成十数块,毫不吝惜地每包药里都放了两截拇指大的甲片:“原先的剂量太少了,必须得一天一贴,记得鳖甲要先煎上一刻钟。”
“嗯,我记下了。”蔡淳不住点头,但看着那一包包的药包,这人参鳖甲都下去了,心里又没了底,把一整袋钱捧到桌上,“华世医,这些真钱够吗?”
华世医听小儿子说过蔡家的状况,瞧这铜钱也像是意外得来的前代遗物,想必家底只有这些,本来就没想着按原来的价钱算,随手抓了一把铜钱,“你是我家的老主顾了,就算你便宜些。我给你开的药能吃半个月,药方和价钱我都会和阿季说好,阿季就是我那小儿子,你与他买就是。”
华世医取走的铜钱,不过就是蔡淳从前买药时一个月药量的价钱,怎么算都是不够的,蔡淳心下更不安了:“那这出诊费与车马费……”
“乌花村雪景不错,就算我来游了一趟,不必給钱了。”华世医收拾行囊。
自听到这大夫张口就是要拿自己的肉熬药,苍碧就尽可能躲得远远的,这会也忍不住靠过来几步:“谢谢华世医,就是……能别惦记着我的肉么。”
“难怪不愿卖这狐狸。”华世医收拾着药箱,饶有兴味地看白狐,“它这模样,像是在谢我,有灵性。”
一人一狐恭送大恩人上了马车,蔡淳还是一脸欠了人百两白银的模样,华世医看不下去了,从车里探出脑袋:“书生,你若是是过意不去,来年高中了,把钱财补回来就是,我绝不客气,还得好好敲你一笔,你也记着,到时给你娘买补品,可别去了别家铺子。”
蔡淳这才抖擞了精神,对着已经驶出去的马车追出几步,大喊:“小生定然不辜负世医的期望!”
华世医的药效果卓群,第二日,蔡母就醒了,虽然还是认不清人,抱着白狐当儿子,不过咳喘已平息了许多。蔡淳把铜板一枚枚数清楚串成一吊吊上,蔡母拿了枚铜板,看了会儿,笑了起来:“孩子他爹,这是你太爷爷时候的铜钱,想不到你太爷爷为官清廉一世,竟然还攒下了这些。”
蔡淳连连应着,那该是他太太爷爷了。
等蔡母熟睡了,蔡淳便把苍碧也抱进被窝里,自己抱着钱袋去外间继续整理。蔡父刚过世那会儿,蔡淳连镰刀都不会用,应了百无一用是书生那句话,一分钱都挣不到,只能把家里能卖的都变卖了,床也只留了一张,母亲睡里屋,他就在外间打地铺。现下家是新建的,里面的东西也是大家拼拼凑凑送来的,蔡淳更是不好意思多求什么,家中拮据得跟以前一般。
“书生,你又在写什么?”苍碧从小窝里探出白脑袋,这小窝还是蔡淳用少年那日送来的竹箱与几块厚布做的。
蔡淳仿佛没有听到狐鸣声,兀自取出笔墨,摊了张宣纸,迟疑了片刻,还是把纸与墨收了起来,湖笔沾上清水,在桌面上书起来。
他的小臂还未恢复完全,湖笔跟着使不上力的手微微颤抖着。
“别太勉强了,过段日子会好的。”苍碧跃上桌子,用白爪子按着书生的右手。
“雪球,别闹。”蔡淳抱起白狐,送回书箱里,颤颤巍巍地写下今日药钱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