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181)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想来也知道,邬嬷嬷身为陛下乳母,又一直在衍庆宫照顾陛下日常起居,谁又敢无缘无故去要了她的性命?如今,便只有是被人带走的一种可能性。甚至,带走她的,很有可能就是被陛下派去的人……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崔太后,见她也是一脸凝重。
“好了,”崔太后看起来还算镇定,“既然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不如仔细思商接下来的事情。”
话音刚落,养颐宫正殿前便传来宣旨的声音。
“奉陛下口谕,请太后娘娘前往寒牢一见。”
崔太后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女官道:“放肆!寒牢乃是内宫中圈禁重罪之人的地方,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岂可踏入如此肮脏低贱之地?”
那宣旨的内侍眉眼未动,虽然神态恭敬,但是却依然透着一股傲气:“回禀太后娘娘,这都是陛下的旨意,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好了。”崔太后没有多说什么,“既然是陛下的宣召,那哀家遵旨便是。来人,替哀家更衣。”
崔太后到达寒牢的时候,轩辕恪已经等在那里了。
寒牢设在地下,纵使酷暑天气,走进来人也要被里面的寒气刺得一哆嗦。现在已经快入秋,崔太后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哪怕是走在这囚禁罪人的牢狱里,依然是仪态万方。
在前面低着头引路的内侍将崔太后带到一间牢狱门口,就离开了。而崔太后看着里面跪着的邬嬷嬷,心中对接下来轩辕恪要说的话也有了数。
那邬嬷嬷坐在一条宽凳上,半百的头发凌乱,短短几个月间,面上的皱纹便如沟壑一般起伏,眼睛浑浊不堪,整个人看起来老态横生。而她的手更是看上去像是被外力直接扭断了一样,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形状,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陛下让哀家来这寒牢,为的是什么事情?”哪怕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崔太后的神情依旧不急不缓,仿佛这不是关押罪犯的寒牢,而是春日赏景的御花园一般。
哪怕是轩辕恪,也不得不佩服崔太后的定力。
“母后看到邬嬷嬷,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崔太后这才像看到面前的邬嬷嬷一样,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容来:“前些日子陛下忽然一病不起,邬嬷嬷和皇后一道照顾陛下,谁知也累病了。哀家见邬嬷嬷年事已高,便赏赐了她黄金百两,让她出宫养老。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可是在回乡的路上遇上了贼人剪径?陛下可要好生惩处这些贼人才是!”
崔太后这番唱念做打,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真会相信她和此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只是轩辕恪此时却连一个冷笑都欠奉:“母后,这里没有旁人,你自己听着自己说的这些话,觉得有意思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崔太后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那陛下想听哀家说什么?陛下无缘无故,将哀家请来这寒牢,难道是将哀家当做囚犯不成?”
轩辕恪依旧是一脸漠然:“母后问朕想说什么?好,那就从大半年前,朕忽然昏迷说起。”
“朕从未想过,朕的亲生母亲,会在朕的饮食中下毒,谋害于朕。”
崔太后眉心一跳,面上却半点不显,甚至喝道:“荒唐!国朝以孝治天下,陛下难道要违背最基本的孝道吗?”
轩辕恪面上却依旧带着冰冷的嘲讽:“母慈方能子孝!母后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难道还觉得自己称得上是一个慈母吗?”
崔太后被他气势所慑,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朕当时那场病,就来得离奇。只是朕病愈之后,先是有汉王谋逆一案,后是有宋氏一族巫蛊之案,故而也没有去细查。”
第一百六十章 “你为什么要去逼死涧清!”
“只是这病,虽然来得奇怪,但是到底未曾让朕身体有什么大碍,”轩辕恪面上的笑容古怪至极,“若非母后执意赶尽杀绝,或许朕也会心甘情愿受这蒙蔽。”
崔太后低头不语,只伸出一只纤纤细手,好整以暇地抚摸着狐裘上细密润厚的绒毛。
“朕当时便觉得奇怪,这样毫无预兆的凶险病情,看上去却根本不像病,而是毒。”
他定定地看向崔太后,而崔太后却依然是面无表情。
“可是朕每日的入口的饮食,皆有八个侍膳的内侍先尝过,才能入得朕口,到底是谁有这手眼通天的本领,将这毒下到朕入口的东西里?”
“母后,”轩辕恪直直看着崔太后,“你说是谁?”
崔太后依旧不说话。
轩辕恪也似乎没有指望她会回答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巫蛊一事案发,朕又在想,到底是谁能避开衍庆宫重重守卫,将这写了朕生辰八字的木偶埋在衍庆宫的地下?又是谁能这样恰到好处地在朕醒来之后,让这木偶被有心人发现?”
“人人都说是皇后要谋害于朕,这话,全天下的人会信,但朕都不会信!”轩辕恪的话掷地有声,“皇后待朕之心,朕永不会生疑。但是为什么就这样巧合,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皇后所设的局呢?”
“母后,”轩辕恪一字一顿道,“你的确机关算尽,但是你没有想到,最后还是会留下证据吧?”
“哦?”崔太后挑眉道,“哀家倒是不知道了,哀家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又留下什么证据了?”
轩辕恪也不和她在这个话头上纠缠,只指着邬嬷嬷道:“那好,就从邬嬷嬷在朕病重期间,忽然被送出宫说起。”
“朕一直在奇怪,到底是谁能在朕的饮食中下毒,直到得知邬嬷嬷被送出宫,朕才恍然大悟——邬嬷嬷是朕的养娘,朕登基之后,又一直在朕身边照顾朕的饮食起居。对于她,衍庆宫的宫女内侍,都不会设防,而朕就更不会起疑心了。”
他冷笑了一下:“而之后朕才知道,有人捉住了邬嬷嬷两个儿子,以她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的性命,威胁邬嬷嬷为她做事,让邬嬷嬷在朕的茶水中下毒,然后将几个木偶埋在衍庆宫树下——”
寒牢中本就低迷的气氛一下便变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邬嬷嬷听到轩辕恪的话之后,眼泪一下便流个不住,面上尽是愧悔之色。
只有崔太后依旧面色未变,好像轩辕恪说的话对她并没有半点影响一样。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朕当时就觉得奇怪,就算宋平章要勾结汉王谋反,为什么要让张槐居中传信?张槐不仅位小职卑,而且只是宋平章的女婿,是个名副其实的外姓人。就算宋平章资质平平,手腕远不如其曾祖,但也不至于蠢钝到如此地步吧?而朕派人去查,却恰好知道,张槐早在一年多前就想要休妻,而他想要休妻的原因,乃是他得了外人送的一个扬州瘦马。而朕去查送他扬州瘦马的人,居然牵扯到了博陵崔氏……”
“陛下,”崔太后徐徐打断了轩辕恪的话,“陛下要疑哀家,哀家不辩驳。但是博陵崔氏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拿不出凭证便这样疑心,只怕会伤了臣下的心。”
“证据?”轩辕恪冷笑一声,“好,来人。将证据拿来,给朕的母后看看!”
立时有个内侍无声无息地从墙角走出来,跪在地上,呈上了一封血书。
“母后看看,这是什么?”
崔太后定睛一看,神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轩辕恪眼底嘲讽之意更浓:“母后虽然留了邬嬷嬷一命,但是毒哑了她的嗓子,将她的十根手指都让人活生生用重物碾断。但是你不会想到,邬嬷嬷虽然被你逼着对朕下毒,却也知道你行事阴狠歹毒。因为担心被你灭口,故而她早早就写下这封血书,将一切内情都卸载这封血书上,交给了宫中一个多年的老姐妹。若是她不幸被杀,那么这个老姐妹就会即刻将这封血书交到朕的手上。”
“所以,朕将她接回宫中之后,她便去找了那个老姐妹,将这封血书给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