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162)
而宋涧清被软禁在嘉仪宫中,除了在轩辕恪面前那次失态之后,他整个人平静得有些让人害怕。
他按时喝药,风寒已经渐渐痊愈。也未曾绝食,只是吃得很少。只是每日间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也几乎睡不了几个时辰。醒来之后,只会坐在寝殿之中,呆呆地望着寝殿的窗户出神。
“殿下,”他身边的大宫女含着泪劝道,“您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宋氏一族还未沉冤昭雪,只怕您就要先倒下了!”
宋涧清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一般,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没有了任何生机。
大宫女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没有任何作用了,只得含泪离开。
宋涧清看着寝殿的窗户,忽然想起来,那年宫变,自己也是被关在一间又黑又暗的屋子里,里面只有一扇窗户,还在很高的地方,又窄又小,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线能够透进来。
此时此刻他,即使在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椒房殿,殿内有着无数金银珠宝,珍瓷美玉。但是和彼时的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都是阶下囚而已。
宋涧清自嘲地笑了笑,此时此刻,被关在大理寺诏狱的父母,还有兄嫂子侄们,会不会被大刑逼供?他们从高官显宦一族沦为罪孽深重的囚犯,此刻又是怎样的绝望?
这些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宋涧清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痛得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一样。
这些日子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自己的亲人在诏狱中被各种可怕的刑罚逼供的惨烈场面,看到他们痛苦挣扎呼喊的脸,无数次都只能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宋涧清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人告诉轩辕恪的,只是轩辕恪也只是皱了皱眉毛,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
轩辕恪并非不想去看看宋涧清,只是想到上一次见面,轩辕恪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还是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去看他你。
轩辕恪心想。
养颐宫。
长孙无垢跪在养颐宫前面,额头上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渗出来。
自从宋涧清被软禁之后,长孙无垢心急如焚,只想着要去见他一面才好。只是轩辕恪待他从来都是淡淡的,他知道去求也无用。只好来求太后,只是太后也不肯见他。长孙无垢无法,只得日日跪在养颐宫前,期盼着太后能够网开一面。
就当长孙无垢以为今天也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养颐宫内走出了一个人,长孙无垢定睛一看,却是崔太后身边最为信赖也最为得力的女官。
“贵妃这又是何苦呢?”她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娘娘召见长孙贵妃。”
长孙无垢心中一喜,赶紧起身,只是跪得太久,起身的时候身体一晃,差一点又跪了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长孙无垢就急急跟着那位女官进了养颐宫正殿。
崔太后正坐在殿中上首,面色威严:“你这几日天天跪在养颐宫前,求见哀家,为的是什么?”
长孙无垢给崔太后行礼毕,这才道:“臣妾听说了宋氏一族谋反一事,宋家是否真的谋反,这是外朝之事,臣妾不敢置喙。只是皇后殿下绝不会参与谋反,更不会谋害陛下。这一点,臣妾敢担保!还请太后娘娘去陛下面前说情,无论如何,保住皇后殿下的性命!”
“担保什么?你是他什么人?又如何敢担保?”崔太后的脸上满是不悦,“哀家这几日不愿意见你,就是想要你头脑冷静一些,不要趟这趟浑水。可你倒好,如今居然敢为宋氏那个罪臣之后担保?”
长孙无垢急得不行,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太后娘娘,臣妾和皇后殿下相交甚笃,深知皇后殿下对陛下情深一片,又如何会用巫咒之术谋害殿下?还请太后娘娘明察,不要冤枉了皇后殿下才好!”
“情深一片?”崔太后对长孙无垢的话嗤之以鼻,“这后宫之中,有什么情深一片?不过是为了权利地位,汲汲营营而已。哀家在这后宫之中这么多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看得多了,就算有所谓‘深情’,”崔太后嘲讽一般撇了撇嘴角,“也不过是以此作为邀宠的手段而已。”
她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好了,你别跪在这儿了。宋氏谋逆一案处理完之后,皇后之位空缺,肯定要另立新后,哀家会和陛下举荐你,到时候,你便是这大启一朝的皇后了,长孙一族也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你的母亲也能得到封诰。这下,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崔太后提到长孙无垢的母亲,的确让他犹豫了一下,但是长孙无垢还是没有放弃:“太后娘娘,纵然臣妾得封皇后,但是皇后殿下蒙冤而逝,臣妾这一生都会因此不好过!”
“蒙冤而逝?”崔太后的眼底闪过一丝利光,“下旨捉拿宋氏一族的是陛下,你的意思是说,是陛下冤枉了他们吗?”
“臣妾不敢!”长孙无垢惊觉自己失言,“只是,宋氏谋逆是宋氏的事情。皇后殿下深处深宫之中,又如何会得知?”
“定下宋氏罪名的是陛下,下旨将皇后软禁在嘉仪宫的也是陛下,”崔太后闲闲抚摸着自己的指甲,显然是对长孙无垢的话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既然你说皇后对陛下深情一片,那陛下岂不会得知?就算皇后对陛下情深一片,谋逆之罪却是板上钉钉,就算是陛下也无法徇私,何况是哀家?”
长孙无垢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了,只得含泪给崔太后磕头道:“臣妾明白了,只是臣妾和皇后殿下素来交好,还请太后开恩,让臣妾和皇后殿下再见一面。”
“哦?”崔太后的眼睛仿佛能看穿长孙无垢心底深处最隐蔽的角落,“你和皇后,当真只是交好吗?”
长孙无垢一时间心如擂鼓,他不敢去看崔太后,只是俯首道:“臣妾在宫中,多得皇后殿下的照拂,臣妾……心怀感激,仅此而已。如今皇后遭此大难,臣妾只是想去见他一面!”
“当真如此?”崔太后的眼神中略带玩味,“很多事,哀家不说,不代表哀家不知道。如今宋氏一族谋逆,无论是后宫前朝,都无人敢为宋氏求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容翙受袭。
“而你,”崔太后抬眼看着他,她昔日绝丽的面容上也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抵抗的岁月的痕迹。“却为了皇后亲自求到哀家面前来。所以哀家想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说,就不会漏出痕迹的。”
长孙无垢面上的神色变换不定,从惊慌无措到疑虑担忧,到最后逐渐镇定下来,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养颐宫内不仅烧了地龙,还燃了火盆,被上好的银丝炭一熏,那唤作朱砂紫袍的山茶花香气越发浓郁起来。
只是长孙无垢却无心欣赏。
他重新俯首,重重磕了一个头。
“既然太后娘娘已经能知道了,那还请太后准许,让臣妾进嘉仪宫,见皇后殿下一面!”
崔太后面上原来如同猫逗老鼠一般闲适愉悦的神情一下就不见了,她眼底浮现一抹厉色:“哀家原看着你是个知道廉耻的,便是有些违背伦常的心思,也知道藏在心底。只是现在看来,你当真是愚蠢至极!”
长孙无垢跪在她面前,眼中已经含了泪意,只是却依然不发一言。
“陛下已经将宋氏一族下狱,皇后被废指日可待。你如今凑到皇后身边去,是想害死你自己,害死你身后的长孙一族和关陇勋贵吗?”
崔太后冷冷看着他,说完之后便吩咐身边的宫人:“这些时日你们好好看着贵妃,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太后!”长孙无垢原来还想再求,只是崔太后如利箭一般射过来的眼神让他背后一寒,下意识噤声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故而俯身行礼道:“臣妾告退。”
见他不再固执己见,崔太后面色稍霁:“你下去吧,下一次再来觐见哀家之时,便是你晋封皇后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