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121)
“敢问殿下,喝的是什么?”
宋涧清听到院正问的这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院正问的是我喝的药吗?这是我娘早年间寻得的秘方,自进宫起,一月总要喝上两次。”
院正的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殿下且慢,容微臣分辨一下这碗药的药性。”
宋涧清看了一眼轩辕恪,见他微微点头,便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院正。
院正尝了一点药,然后又道:“煎药的药渣可在?”
将汤药端来的宫女忙道:“在的。”
那院正命宫女将药渣拿来,细细分辨。
“虻虫、蚕蜕、红花、苏木、芍药、川归、川归、枳壳、斑蝥、青皮、桃仁、甘草、三棱、莪术、鬼箭羽……”院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之后,他走到轩辕恪的面前,躬身行礼:“陛下,这并不是什么秘方,而是一副……避子之药啊!”
轩辕恪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当即将手边的一个茶杯掷了出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满殿的太医、宫女、内侍们都被唬得跪了下来,俯首行礼:“陛下息怒啊!”
宋涧清看着他们,嘴唇像是无比茫然一样地睁开,他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但是根本不知道是谁对他下手的一样。
第一百零六章 “更何况,这是一颗帝王之心呢?
太医院院正如今已经有了年纪,但如今天子一怒,他也只得颤颤巍巍跪下来。
“微臣不知皇后殿下宫中为何会有避子汤药,但是,若是皇后每月酴醾期前后都会饮下此药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身孕的。这避子汤药药性凶猛,若是易庸之体饮下,或许还无碍,但是若是坤泽之体饮下,那是断不可能有孕的。”
轩辕恪宣泄了怒气之后,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他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方才端来汤药的宫女:“这药是哪里来的?”
那宫女从听到太医院院正说自己端来的是避子汤药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得抖若筛糠,如今听得轩辕恪问话,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偏偏还记着规矩知道陛下问话不可不回。面白如纸地说道:“回……回禀陛下,此药乃是皇后母家每月送进宫来的。说是皇后……皇后体弱,须得用此方能好转……奴婢……奴婢实在是不知啊!”
轩辕恪缓缓看向宋涧清,深沉的目光中夹杂着许多东西,探究、怀疑、失望、愤怒、不解……许久,他才开口问道:“皇后,这可是你母亲送入宫中的药?”
虽然他依旧称宋涧清为“皇后”,但谁都听得出来,相比之前的宠幸爱重,这声称呼里充满了猜忌不满。
宋涧清如何听不出来?他心底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痛了一样,偏偏面上半点也不肯显露出来:“不错,臣妾喝的这药的确是每月母亲从宫外送进来。但是臣妾母亲送的,的确是有助于坤泽顺利度过酴醾期的药,而决非什么避子汤药。母亲生性胆小,绝不敢做出这样妨碍皇家子嗣、悖逆不道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
说完他便起身,端端正正跪在轩辕恪面前,俯首行礼。
“你先起来,”轩辕恪声音到底缓和了一些,他又转头问院正道,“你可否看出,皇后喝这药,喝了多久了?”
院正面露迟疑:“这……的确不好说。但是陛下和殿下正当盛年,身体也没有妨碍,但却迟迟未能有子息,只怕,就是这药的缘故……”
这话一出,轩辕恪原来已经压下去的火气便又上来了:“来人,去将吴国公夫人请进宫中来!”
大启祖制,皇后父亲可获封国公爵位,因为轩辕恪对宋涧清的偏爱,宋平章所获封地,比起之前的几个皇后之父,就要大得多了。
“陛下!”宋涧清见此事还要牵连到自己的母亲,不由得也急了。“陛下,母亲素来胆小,是绝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轩辕恪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对身边的人:“你们都下吧,院正也先下去,之后再给人来诊脉。”
那院正自然是巴不得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忙行礼道:“微臣告退。”然后便离开了椒房殿。站在殿内的宫女内侍们也都离开了,轩辕恪见自己几个近身内侍还守在一边,便不耐烦地说道:“让你们都下去,没听到吗?”
那几个近身内侍面面相觑:“陛下……这……”
轩辕恪一下便怒了:“还在这干什么!下去!”
那几个近身内侍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好下去了。
正殿之内只剩下轩辕恪和宋涧清两人,宋涧清依旧跪在地上,冰冷的青金石砖的凉意,让他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陛下让不相干的人都离开,定是有话要问我吧?”宋涧清徐徐问道。
“皇后说得不错,”轩辕恪一脸漠然,只一双眼中像是有火在烧,“朕现在只想问皇后,不,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而非一国之君的身份。吴国公夫人给你送来的药,当真是你所说的的坤泽用于度过酴醾期的秘药?而不是你私底下命吴国公夫人送进来,为的,就是不愿怀上朕的子嗣的避子药?”
“你说什么?”宋涧清不可置信地看着轩辕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来,“陛下是觉得,是我故意让我母亲从宫外送来这避子药?”
轩辕恪缓缓道:“朕知道,朕封你为后之事,你心中一直便不愿。朕却只想着,只要朕好好带你,你一定能觉察到朕 的真心。朕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厌恶朕到了这个地步。居然宁可吃下这么伤身的避子药,也不愿意为朕诞下子嗣……”
轩辕恪会这般想,实在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隐藏于心底的那些不安便从未彻底消除过。他从想要立宋涧清为后开始,便知道宋涧清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只是他虽然知道,却无法理解。要知道被册立为一国皇后,不知道是天下多少坤泽梦中所想,宋涧清为何不愿意?
为着这一点点不安,他这几年来几乎是将宋涧清放在心尖上宠着。但是他看得出来,宋涧清虽然对他的好都不抗拒,但是却再也不像昔日,只需一园盛开的芍药,一张前朝名家制作的绝世名琴,便能换回他真心的欢愉笑容。
所以,轩辕恪的心,从来便都是虚的。
“哈哈哈,哈哈,原来陛下心中,便是这么想我的吗?”宋涧清实在是觉得轩辕恪这无端的猜疑来的太荒唐,他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扬起脖颈,毫不畏惧地看向轩辕恪:“陛下便是不信我,便也不应该这样轻看我。便是我当真要喝这劳什子避子药,我什么时候不能喝?偏偏要等到陛下你在场,太医院经验最为丰富的院正也在场,才要端出来喝?这是要明摆着告诉殿下,我在喝避子药吗?”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让轩辕恪瞬间就清醒了。这是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局,只是轩辕恪为情所困,到底便入了套了。
“涧清,”轩辕恪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宋涧清扶起来,“是朕不好,朕也不知怎的,竟然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涧清一言不发,他只觉得疲惫。
从轩辕恪登基,从知道自己必须当这个皇后开始,他就知道,这样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无乱如何不能避免的,只是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厌倦。
“陛下,”他低低唤道,“我母亲当真无辜,她一片爱子之心皆是发自肺腑。此番不过是被人利用设计,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轩辕恪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中:“朕知道,这次是朕大意了。”他眼眸一冷,“只是这一次,朕必须要彻查,先从你母亲身边查起,再到你宫中之人,到底是谁从中做手脚,将这药换了去,朕绝不会轻饶!”
宋涧清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胸膛传来的热度,不知怎的,他的心口,却依然只能感觉到放在跪在那青金石砖上,透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