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44)
陆灵兮略微迟疑了一下,忍着伤痛就往驿站跑去。她一路跌撞,看到门口围手的兵士差点没站稳,需晃着身子冲了进去,惊住了满室人。
“灵兮,你这是怎么了?”陆候夫人慌乱中打碎了茶盏,怀中的影儿也受到惊吓,哭了出来,室内乱作一团。
陆灵兮脸色白成一张纸,肩上伤口未止,血顺着手臂流下。她将匕首拍在桌子上,看着洛平秋道:“老贼,你逼死我母亲和大哥就算了,还要杀我灭口!”
陆则安拍案而起:“洛平秋!”
一时,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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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愈急,没入衣衫,长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舒了一口气:“想知道什么?问吧!”
洛栖歌沉默看着她,眼中有些伤感,问不出口的,这无异于揭开旧伤疤,牵动两人的痛楚,都不好受。
长风有些受不住这寒风了,仿佛全身上下每处关节都在疼痛,忍不住蹲下身来,抱着发冷的身子,才好受些。
天地苍茫,落雪白头。洛栖歌走上前,扶起她来,感受到她周身的寒意,先前的隔阂好像都化为乌有。她将祁长风紧紧搂住,环顾四下,最后朝着离这里不远的洛府走去。
“去哪?”长风牙关打颤。
“我家。你衣衫都湿透了,这么下去会生病的。”她说得似不经意,心下却止不住疼惜。
“还不如直接送我去平护司,你也好交差!”长风抵触着,却感受到洛栖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又陷入沉默,不多久,便入了洛府。这是长风第二次进府,第一次是被绑着扔进柴房的,这次被拥着进了洛栖歌的屋子。
竟有些好笑,造化弄人。
她进了屋子,方才暖和了些,放下手中的剑,手指僵硬的快要伸不开。屋外的丫鬟拿来了暖炉,她搂着才觉得好受点。
身上的寒意渐渐融化,化为水珠渗进衣衫。她将外衣脱下,坐在案前,静静看着洛栖歌,再也不想活动半分。
洛栖歌找来了袍子,替她披在身上,又将她杯中倒入热茶,静坐在她对面,怔怔看着无关紧要的东西出神。室内一片静寂,偶尔传来窗外的呼啸,古怪至极。
长风先开了口:“我师父,四海阁的阁主。早年落魄,受过我外祖的恩济,答应替我外祖办三件事。当时我外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岳氏被构陷时,我师父出现了,应外祖之求保下长夜。后来,他见我是块练武的好苗子,就收我为徒,我是他第六个弟子,四海阁第六卫,连着其余十一位师兄弟,并称十二卫,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的。”
她顿了顿,又道:“两年前,应氏统帅三军,不能善待边疆岳氏旧军,最后起了爆乱。长夜那小子就爱管闲事,救济了一支逃军。不久之后,便从濯州穿出废太子未死之言。陆则安怀疑是那支逃军中有人不干净,就……杀了所有人。长夜为此还和他闹了一场。我怕阿夜惹了他以后不敢收场,就离开了四海阁,回到濯州,在长夜身边帮衬着。”
洛栖歌静静听着,见她提及长夜,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伤感。
“朝廷那边也听到了动静,你爹便派平护司的人盯着濯州。陆则安此人天性谨慎,生怕隐无忧会查出什么。年前,他让我待在西风山,故意在要道上烧杀掠抢,继续散着流言,混淆视听。然后,就把你引来了。”
长风低下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山上那帮土匪,本都是农民,苛捐杂税严重,才落草为寇。先前我外祖曾收服过他们,他们知恩图报,在我上山之后,他们事事听命于我。可是,我终究害死了他们。”
洛栖歌想起隐无忧那日的焚杀,心口隐隐痛了起来。她恨不能窥进长风的内心,替她承受生离之痛。
“我不想活在仇恨中,想要放下,可它偏偏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生。我当初要直接死了该多好,就不用这么累了。”祁长风凄惶笑道。
“长风……”洛栖歌突然慌乱起来,翕动着苍白的唇无力唤着。
“我虽与长夜多年未见,但之间情意未减半分,他对我言听计从,陆候怕有一天不能左右长夜,对我起了杀念。西风山凶险,偏知会我去。下山以后,为了保身只能躲在平清。他知晓之后,借此离间我与长夜。长夜自是不信,此番入京想要带我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
长风低低苦笑着,泪水无声留下,“我来京都,父皇不以我为女,处处戒备。我信你,可你呢?为什么也要防着我,背弃我?”
低哑的质问,却声声诛心,洛栖歌红着眼眶,仿佛失了魂魄,空寂的眼中好像可以直见内心的伤悯。她一直怪责于长风对她的不信任,到头来,她也从未信过她,一次次听从父亲的命令,试图靠近着打探着。
有那么一瞬,她希望可以从新来过,然后好好护着她,然后听她说,“洛栖歌,你跟我走吧。”
她再也不会迟疑,那就走吧,天涯海角。
泪水无声滑落,再也天寒地冻的夜里,烛光微闪,仿佛瞧见了两人的悲伤,明灭不定。
长风蜷缩了身子,“其实是我奢求的太多,一点也不怪你。今晚说的话,你全当听了个笑话吧!我是该离开京都了,希望师父还肯收我,这样,我至少还能有个家。”
“洛栖歌,你好好的。”
“洛栖歌,以后若还能再见,定不要像这般。”
“洛栖歌,我走了……”
祁长风又拿起了长剑,回望了洛栖歌一眼,推开门,风雪涌进来,刺骨冰冷。待她走出,轻轻合上门去,呆坐在案前的人就此消失,她咬紧自己的手指,可终究抵不过撕心裂肺的痛楚,泪水奔涌而出,她将头靠在门上,呢喃道:
“洛栖歌,我喜欢你。”
风雪毫不留情地吞噬这一切,洛栖歌坐在案前,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放声哭了出来。终究失去所有,一颗孤寂的心再次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假装此处有分卷,本卷完T^T
第59章 韶归
阳春三月,西秦陵川,莺歌燕舞一片。在此山清水秀之地,武林高手汇聚一堂,等待着三月中旬归云山庄的试比——登云行。
登云行三年举办一次,以往不限身份不分年龄与身份,可后来武林老辈也不好与小辈出手,这登云行就变成了年轻人之间的切磋,也是盛事一件,前来凑热闹的人能把整个陵川给挤破。
归云山庄就坐落在归云山上,自三月初山门禁闭,至十五日放才开放。有人早早来了,就在山下等着,久而久之,小商贩寻着好买卖,在山下纷纷做起生意。
酒楼茶坊一边排开,坐在街头吃碗酒,放眼可见侠客武士,叫得上名的有,籍籍无名者还有,人中龙凤有,浪子乞儿也有,鱼龙混杂稍有不称意,打斗更是常有的事。
快意江湖嘛!小二都看惯了,他趴在柜台前,用手支着头,在这明媚的春光里犯困。
门外又走进了清秀的少年,青衫落拓,持着长剑,眉头微挑,带着几分洒脱,一双桃眼带笑,又有几分多情。倒是生得好皮相,可脸侧有一道淡粉的新疤,像上好的玉有了瑕疵,直让人可惜。
果真,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小二哥私底下感叹一番,上去问着这秀气少年要些什么。
少年直径走上二楼雅座,将长剑往桌子上一拍,颇有几分底气:“要壶茶!”
小二愣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再三,见少年不改口,悻悻骂了句穷鬼。来归云山下哪有不喝上三两壶好酒的,茶水值几个钱,唉,还赔上一个好座。
长风自是不知道他想这些,要不然一壶茶也不会喝得如此心安理得。她探向床边,阳光明媚,清风徐来,弄得竹帘微动。月余奔波,自平清到陵川,难得闲适,她一手晃悠着盏中清茶,一手支着头,偷偷瞄向邻座的酒,眼馋。
当初就该多带点钱再走,也不至于一路走过来穷得叮当响,现在连酒都喝不起。
她抿了杯中水,索然无味。
邻座坐着几位布衣男子,酒足饭饱之后另有一番闲谈,声音刚好落入长风耳中。
“平护司当真被灭了大半高手?”中有一人率先问道。
“那还有假不成!听说洛平秋是查什么旧事,不知惹上什么人,大半高手尽数覆灭,元气大伤。周帝震怒,停了他的职。”有人接道。
“什么旧事啊?”又有人问。
“听说是十年前岳氏旧案,废太子没死!谁知是真是假,偏偏洛平秋深信不疑,还与定远侯起了冲突,那晚竟还牵上了四海阁的人,最后损兵折马什么也没查到,他自己反被定远侯参了一本!”中有一人压低声音,说得神秘。
“你怕什么!尽管大点声,这又不是在平护司。”他旁边的人取笑道。
“唉,刚从平护司卸职出来,这不是忘了嘛!”那人挠了挠头。
“四海阁?这事是四海阁做的?”
“谁知道。我估摸着是定远侯买通了四海阁的人,借刀杀人罢了!”从平护司离职的人回道,“管那么多干嘛,喝酒喝酒!”
说着,几人闹哄哄吃喝起来。长风一错神,笑容就僵在脸上,她又想起洛栖歌来,不过月余,却好像隔了一辈子未见,很想。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该放下就放下吧,可真当平静下来,再也回不到刚刚的兴致来,见小窗外青山也跟着发愁,相看生厌。
小二哥跟着她望着窗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想着这客人真奇怪,刚刚还是意气风发,这会倒像看到迟暮之景。
他别开眼,门外走来一行人,都带着斗笠,中间有两位姑娘,身量窈窕,斗笠却拉得极底,只露出白皙的脖颈,却让人忍不住想看清下面那张脸。
酒楼一瞬安静,都在观望着,人群后忽然钻出了一个少女,她扬手掀开斗笠,里面是张稚气未脱的脸,笑眼弯弯,梨涡浅浅,还露着一对小虎牙,更显几分傻气可爱,她冲着窗边大喊道:“小六,我在这儿!”
长风回过头,见着那少女,蓦地笑开,冲她招了招手:“十二,过来!”
少女蹦跳着走了过去,眨巴着眼睛仔细瞟了瞧长风,又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突然很兴奋道:“小六,你怎么破相了!”
呃……三年不见,这小傻子的脑袋还是没怎么灵光啊!
长风捏住着她的小脸,没几两肉:“对啊,破相了,十二以后打架可要注意,别被人伤了脸。”
十二突然不笑了,一张脸变得凶狠狠的,“谁伤了你?我去杀了他!”
长风还不待回答,其中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走上前,给她了一脑瓢,“打打杀杀,我是怎么教你的?”
十二捂住头,很疼很疼的样子,可怜兮兮看了长风一眼,然后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
“师姐,许久未见。”
斗笠下传来低低的声音,长风心下有些感慨,挑眉笑道:“叫什么师姐!看我穿成这样,叫六哥!”
十二支起了小脑袋,看了看陷入沉默的十师姐,又看了看长风,很乖巧地叫道:“六哥。”
“乖,哥哥给你卖糖去!”长风大笑开,揉着十二的脸,越觉得可爱。
可落在邻座几位眼中就不是这样了,小白脸,仗着有几分姿色调戏人家小姑娘。
“十二,她的糖可吃不得。”
立马过来拆台的,另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走来,长风听着那娇媚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卫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