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3)
洛平秋抓起手边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在洛栖歌的脚边。
洛栖歌冷眼看着地上的碎片,一字一顿说道:“祁长夜不是被你亲手杀了吗?难道你连自己也信不过!”
洛平秋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良久才静下来,“阿绝,我知道你心软,当年甚至哭着求我放过祁长夜。可我有什么办法,一切都是圣上的意思。”
洛栖歌一愣,不可置信盯着他。
洛平秋道:“圣上尚不念骨肉亲情,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就不要想太多。你要记着,我们平护司所有荣誉都是圣上给的,这辈子都要忠于陛下。”
洛栖歌有些心寒,想不到竟是陛下下令要杀自己的儿女。这次废太子之言,也定是陛下命平护司查的。
“太子虽亡,但公主这么多年杳无音信,陛下终归还是不放心啊!”
洛平秋叹谓道,望进夜色,越发静谧。
第5章 泼皮
平清是整个大周最繁华之地。流枫以前倒没发现,如今又一次重进皇都,满目琳琅果真不同。
她压低斗笠,双眼乱瞄街边美人。边看边做评赏,啧啧称叹,极尽猥琐之相。
平清最大的歌馆舞坊当数思弦坊,彻夜歌舞升平,京都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流枫最能理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花俩小钱怎么了!
她倒没去过思弦坊,左问又问,借机和小姑娘搭讪,小姑娘羞着脸骂她流氓。就不能换个文雅的词吗?风流就挺好。
某次在濯州,她让陆家二小姐带她去青楼听曲儿,陆二也是臊着张脸骂她流氓,她说这叫风流。长随说男人叫风流,你一个女子那叫疯癫。
疯癫就疯癫,谁在意!
问了半天路,可算遇上同道中人。那人坐在四人步撵上,肥头大耳,摇着个纸扇,颐指气使:“快点,耽误了小爷看卫姑娘跳舞,要你们狗命!”
挑夫急匆匆,一个重心不稳,布撵上的那团肉就要往下掉。流枫生怕他将体内的肥油都摔出来,好心捞他一把。
那团肥肉趾高气扬,拿出救了本大爷是你运气好的姿态,也不道谢,上去就往挑夫身上踹。
挑夫哆哆嗦嗦,跪地求饶。流枫心想,该不是哪位皇子出宫吧,这么大架子。
看热闹的人很多,流枫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才弄明白,这坨作威作福的肥肉是洛平秋的长子。她使劲看了肥肉两眼,又想到了洛栖歌,莫非洛栖歌不是亲生的,一点也不像,宛若两个极端。啧啧,老天爷真把他造的鬼斧神工!
洛少爷看聚的人越来越多,怒骂道:“看什么看,小心小爷剁了你们!”
众人低低咒骂着,快速走开。
流枫饶有兴致看着他,“洛少爷,指个路呗!我也想去看卫姑娘跳舞。”
洛少爷上下大量她两眼,哈哈大笑,仿佛什么不得的笑话,“就你这穷酸样,怕是连思弦坊的门都进不去!”
流枫看了看自己一身粗麻烂布,道:“这不是穷嘛!比不得你洛少爷财大气粗。”
分明是讥讽的话,可到脑满肠肥的洛少爷耳中,不知怎就变成了恭维的话。他大笑:“看你小子身手不凡,本少爷乐意交你这个朋友,就赏你个雅座,带你进去吧!”
“哎哟,谢过洛大少爷。”这才是恭维。
思弦坊,思弦坊,思弦而舞动。坊内美人甚多,长袖善舞,尤其是坊中头牌,卫斩修,京内传的神乎其神。
据传言,卫头牌舞时用面纱遮颜,随歌而动,身姿飘逸,宛若惊鸿。从未有人见过她真实面容,有人就传她美若天仙,京都洛绝也不及。
头牌每月只跳一支舞,饶是如此,座无虚席。当今圣上胞弟宁王爷曾豪掷万金,头牌愣是没赏脸多跳一支。
美人有美人的规矩,世人也都认同。宁王爷尽管权利大,也不想触了天下风流客的眉头。万一百年后,那些浪子骚客记上自己一笔,这可是说不清的。
流枫一向不信传言,因为自己就是受害者。可她到了思弦坊内,何止座无虚席,简直人山人海,连个站脚的地都没有,卫头牌舞姿一动,世家公子争相将金石玉器往台上扔。
这下信了。卫头牌踏着乐声,飘飘若仙人。流枫以前觉得她好看,但不是绝色,和洛栖歌相比,还差了点。但如今歌舞并赏,世间真找不出跳的如此好看之人。
一舞毕了,堂内全是躁动。有文人,和歌而作词,好不豪迈;有丹青客,泼墨而作,众人叫好。
整一个雅俗共赏之地,雅的流枫欣赏不来,俗的嘛,在卫头牌撤下后,有来了一群舞娘,入目千娇百媚,世家公子争相示好。
洛少爷掷的钱最多,那群舞娘正先下来服侍。流枫跟着嘿嘿笑两声,洛少爷财大气粗,“帮我伺候好这位小兄弟,大爷重重有赏!”
不来不要紧,一来一大堆。美人争相往她身上贴,她倒下了一跳,赶紧回绝。
洛少爷眯着小眼上下打量她一眼,坏笑道:“兄弟,莫非还没碰过女人!”
呸,胭脂俗粉,她才看不上!在认识了洛栖歌和卫斩修两个美人后,再看其他人,那就好像刚刚吃完山珍海味,再去吃粗茶淡饭,食之无味。
她也真佩服这位洛少爷,自己家有个绝色妹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眼光就不能提高点!
当然,心里这样想,对待财主赔笑还得到位。她羞涩点点头,洛少爷在桌子上拍下大把钞票,“兄弟,好好享受。”
说着,洛少爷拥着美人上楼去了。流枫一把揣起钞票,对着旁边美人道:“各位姐姐不用陪了,我先行一步。”
那群美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从侧门先溜了。思弦坊很大,在整个京都最贵的地,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流枫背着手,一面欣赏坊内风景,一面称叹坊主财大气粗。左转右转,又进了一处院子,上书“惊鸿阁”三个大字。
院子内植满竹子,遮天蔽日,下有小径,颇有曲径通幽的感觉。待出了那片小小的竹林,豁然开朗,眼前竟有一湖水,湖心有阁楼伫立,周围假山奇石环绕,夏意正浓,荷花也开的恰到好处,将正个湖心阁包围着。
刚从山上逃下来,穷的叮当响的流枫见了,啧啧称叹,大手笔啊大手笔。
她脚尖轻点,轻掠水面,莲动风开间就到了阁楼之上。先是敲了敲窗子,“美人儿,我可以进来吗?”
美人儿道:“不能,滚!”
流枫破窗而入,“我可是带了银子的!”
刚站稳脚跟,一汪水珠迎面袭来,她伸手档开间隙,美人从浴桶中跃起,急急披好衣服。
流枫整了整满脸水珠,笑道:“师妹,都是自己人,何必穿的那么整齐!”
卫斩修使劲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若是旁人,来了也就来了。可是你,不得不防。”
流枫勾起她的下巴,轻薄道:“哎哟,我的好师妹,弄得跟你早知道我要来似的!”
卫斩修狠狠剜了她一眼,“人堆中,也就你穿得那么寒碜,想不注意都难!”
“想不到这么久不见,师妹还是一直默默关注着我。”
卫斩修啐道:“岳流枫,别一口一个师妹了,你已经不是阁中的人了,我跟你不熟。”
流枫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啃下去,“师妹,不能不念及旧情啊!我好歹也是你亲亲的师姐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爽快!”她盘腿坐在桌子上,“我在平清无处可去,师妹在这儿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呗!”
“去找陆成机!”
“嗯?师哥也在平清。我才不去,他说我和他八字不合,犯冲!”
卫斩修哂笑:“你不肯去找陆成机,偏来此地找我,怕不只是为了让我给你找个住处这么简单吧!”
“师妹,多日不见,还这么了解师姐我!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地打探消息比较方便,想借贵地一住。”
卫斩修冷冷一笑,“四海阁的地你也敢借?”
流枫裂开嘴笑道:“自打我爹娘死后,就师父和你们这些师兄弟对我最好。我给你讲,虽然我暂时离开了四海阁,但我早已经把那里当成自己家!”
“编,接着编!”
“得嘞!谢过师妹收留!”
卫斩修额角青筋跳起,她几时说要收留她了!岳流枫,简直泼皮!
第6章 杂谈
流枫初入四海阁时,方才九岁。那时,阁内方未壮大,自己行六排末,头顶四个师哥一个师姐。待她离开时,师父又多收了好几个徒弟,师兄弟姐妹共十二人,江湖人称四海阁十二卫。
她时常在想,自己离开后,分明只剩十一人,偏要挂着十二人的名号,也没跟着那十一人做杀人不眨眼的事,可江湖正道连着她一起骂。
骂就骂了,她这卫师妹却不把她当自己人,不好吃好喝伺候着,居然让她在思弦坊内打杂,简直令人发指。
第一日,岳流枫睡到日上三竿,赖着不起。
卫斩修冷脸道:“思弦坊不养闲人。”
第二日,她将惊鸿阁打扫干净。
卫斩修讥讽,“饭吃的不少,活儿倒干的不多。”
第三日,她央求师妹给自己换个活。
师妹上下打量她一眼,“舞娘的活你也做不来。”
流枫想想那千娇百媚的舞娘,贴在像洛少爷那样生的鬼斧神工的人身上撒娇,浑身上下一阵不自在,抓起扫帚就跑。
思弦坊是四海阁在大周国的一个据点。人尽皆知它是寻欢作乐之地,却从来不会想到干的是皮肉勾当,做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买卖。
这样的据点,在其余各国都有。比如东行的闻歌楼,天下人尽皆知是风雅之地,也独没想到它属于四海阁。
据点多了,情报也就多。除了收钱暗杀外,四海阁也出售情报,达官显贵最爱花高价购买。但这种事为江湖正道不齿,天天对四海阁喊打喊杀。
日子久了,四海阁就成了江湖败类聚集地。什么各国通缉重犯,最爱往四海阁躲。卫斩修说得对,四海阁从不养闲人。可以庇护要犯,但那些人必须卖命于四海阁。或成为刺客,或成为眼线,或成为暗子。
要说十二卫,绝对是四海阁的标志。全都是在刺客榜排名靠前之人。比如前十,十二卫能占□□。从未有人见过阁主,据传也是高手,逍遥江湖,从不理四海阁之事物,全交由十二卫打理。
说白了呗,那老头就是懒!莫说别人,就连流枫自己也不知道师父长啥样,好像他每次出来,都用黑袍子罩的严实,声音沧哑,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关于四海阁,十二卫,在江湖上简直臭名昭著,罄竹难书。大大小小的事迹,说书先生能讲一年,不带重样。
思弦坊左大街就有个茶楼,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头最爱讲四海阁。说得万分精彩,流枫也爱听老头把自己说得如此厉害,经常在日暮懒闲之时跑去听。
这天,流枫扫完地,又出门到茶楼听书。
老头讲:“诸位客官,今天老朽就来讲讲登云行!天下武林出陵川,陵川边接各国,隶属秦国,武林赫赫有名的归云山庄就立在此处。两年前,云老庄主亲下英雄贴,诚邀各豪杰齐聚彩云间切磋。切磋的方式就是登云行!”
“何为登云行?这得从大秦民俗说起。大秦崇雅乐,人人通晓音律,就连侠士舞剑助兴,也是最离不开音律。百年前,归云山庄第一任庄主,集功夫音律二者大成,认为剑法可融汇于音律,就命两人击鼓,两人对剑。对剑者按照各自乐师的节拍,进行比试。音动则剑动,音停则剑停。剑者比招,音者斗律。剑者可自由调试招式,但两音者必须曲调相和,不能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