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GL(4)
我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关好门,扭亮小台灯。我对小满的怨恨还存在心里,可是,从纸袋里一掏出那几本日记,我就立即变得肃穆虔诚。三本日记都是一样的包装,淡蓝色的塑料封面上印着一个打洋伞、穿和服的日本少女,背景是淡红色的樱花和白了头顶的富士山。
我拿起第一本日记,随手翻了一下,其中字迹模糊的一页吸引了我,日期是我和她认识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三——
上午,《普通心理学》大课上,周泉给我一个纸条,要我中午去他在校外租的小屋里见最后一面。我不想去,一放学就回到了宿舍。我已经向周泉提出分手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左牵右挂,特别是肉体上的。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情敌是个女人,他一直以为是个男人。
绵绵秋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这会儿忽然下大了,雨丝从窗口飞了进来。我走到窗前,准备关窗时,看见周泉雕塑一样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向这里张望。他豆芽菜一样瘦弱的身体,根本禁不起风吹雨打。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周泉爱我,小心翼翼地陪伴我高中三年。他把第一次给了我,我也把第一次给了他。他比我小两个月零八天,天性懦弱,缺乏主见。我因为不喜欢被男生依赖,所以一直爱不上他。冯翎一出现,他在我心里,立即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冯翎认识我不久,就诱惑我和她做了爱。不可思议啊,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人发生肉体关系……冯翎就像是鸦片,我吃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她细长灵活的手指,轻易就把周泉身上那个呆头呆脑的东西比下去了。
我连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都说不清,更不要说什么将来了。结婚、生育、白头携老……这都是男女之梦!两个女人论及这些,只有可笑,只有可悲啊!冯翎连公开身份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会有勇气和女人相守一辈子?这么长时间,她甚至连个“爱”字也没跟我提过啊。
想着这些,望着雨中的周泉,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整个人“轰”地一声,崩溃得一塌糊涂。我走出宿舍,来到他面前。我用模糊的眼睛望着他,他细长的眼睛里也含着泪。终于,他揽住我,走出校园,走进了他那个乱糟糟的小窝。他一关上门,就湿漉漉地跪在我面前,抱着湿漉漉的我,痛哭着求我回头。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求我,他不在乎另一个“男人”是谁,也不在乎我和他发生了多少。只要我肯回头,他就会把我当神一样供着,连命都可以搭进去。
我讨厌他的懦弱,更讨厌他的哭诉,但最终还是抱紧了他,就像抱着自己的亲弟弟。抱着他,我感到他身上的一个东西变硬了,可我在他——一个男人面前,却再也不会湿了。
“用你的手,给我最后一次吧!我爱你!”他乞求着。
“你死了心吧,我绝对不会回头了!”我说着,推开他。脑子里全是冯翎的影子。
“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你的吗?小满!”他说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小盒子,里面竟是几撮不同颜色的头发。褐色、青铜色、葡萄紫……每一撮都用玻璃纸包得整整齐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年,我每次做头发,他都陪着。每次剪过发,我必定换染一种颜色。真没想到,他竟一直悄悄收藏我的头发!
两个人看着那些头发,陡然间就抱头痛哭起来。哭啊哭啊,哭了没完。可是,缘分已尽,我和他,除了哭,还能有什么?还能怎么办……
看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堵住了,眼睛禁不住地潮湿了。我明白了,这页面上的斑斑点点,原来是小满滴下的泪啊。
爱的故事各种各样,可情逝时的悲凉却如此相似。周泉对小满的感情、小满对我的感情、我对桑子的感情……简直就是一个无可理喻的连环套。
也许,这就是活着必须承当的幸福和悲伤。
9
夜已经很深了,我强迫自己合上小满的日记。正准备在沙发上躺下,卧室里却传来“咣啷”一声响动。我赶紧走过去,推开门,打开壁灯,桑子竟把睡衣脱了,翻腾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好像是病了。放在床头的闹钟掉在了地上。
我连忙用手背试试她的额头,果然烫手。这么柔弱的身体,淋不病才奇怪呢。好在我没出什么问题。我特别不喜欢去医院,所以家里常备治头疼脑热的药。我找来退热药,强迫她吃下去。
接着,我去厨房煮可乐生姜,据说特别对症。我默默守着炉子,估计姜的精华全部煮出来了,才关了煤气,倒了满满一大杯,服侍她趁热喝下。
“闭上眼睛,好好睡吧。捂出一身汗,明天就好了!”我给她掖紧被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陪我躺一会儿好吗?”她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哀伤。接着,她把身体往床里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
我惊呆了。她已经明白我是个Les,小满刚才的那一场闹,也足以使她明白Les之间也有性关系。她曾说过“爱情可以超越生命,当然也可以超越性别”。她如果不是个潜在的Les,就是被烧坏了。理智告诉我,这时候绝不能顺水推舟。可是,面对着这个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历史的尤物,我周身的血很快沸腾了,爆发的爱欲几乎要把我一口吞掉。
她烫人的手无力地拉着我,我终于被蛊惑得惟命是从。我浑身僵硬地钻进被窝,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动也不敢动。我的心跳得像打鼓,咚咚的响声把天大的秘密都泄露了。
“和我贴在一块儿吧,什么也别穿!我常幻想和一个人贴紧,你想过吗?”她轻易地就把我的身体扳了过去,对着她。
她这个要求使我感到胆战心惊。小满以及和我有过一夜性爱的几个女人,颠狂时也提出过类似要求,我历来当之为耳旁风,从没害怕过。
“和男人还是女人……紧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竟问出这么句蠢话。
“只有紧贴……”
和她包在一个被子里,我感到进退两难。她张开胳膊,想抱住我。她的胸脯跳进了我的视野,我恐惧地把目光移开。
“别这样,桑子……我还没和谁全身紧贴过……”我苍白无力地推着她。
“我也是,还没和谁全身紧贴过!”她激动地说。
“没和男朋友……”
“没和女朋友……”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又同时哑然失声。
她动手解我的内衣时,我的理智终于崩溃了。原形毕露的一刹那,看着自己的裸体,我竟一点儿也没有畏怯,没有怨恨、没有厌恶、也没有自惭形秽。
我猛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轰然接触的一刹那,我像是化成了一滩滚烫的铁水,要融化天地日月,要与她凝结成一体。两个人都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可是,我却觉得,我和她是在做爱,做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爱!
不一会儿,她颤抖着抽泣起来,是伤心的哭。她可能是被烧糊涂了,可能把我误认为是她的心上人了!可是,我疯狂的嘴唇已经失控,野马一样强占了她的。
被我狂吻着,她的呼吸明显加重了,胸腔里发出一声快活的呻吟。就是这一声快活的呻吟,使我惊醒了。我立即放开她,跳下床穿好衣服,连领口的钮扣都扣紧了。
望着一脸措愕的她,内疚开始像虫子一样啃咬我。她没有错,她在发烧。但我应该保持清醒,万不该怂恿这一切。至少在今夜之前,她喜欢的绝对是男人。让这么美丽的女孩跟着男人,才算是善良的吧。在没有彻底了解她之前,我没理由、也不忍心把她拉进一个截然不同的爱的疆域,最终把她害得和小满一样无法自拔。
我在床前停留了片刻,希望她能说句什么,但她没有。她闭上了眼睛,长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皮里似乎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我赶紧关掉壁灯,眼前变得漆黑一团。趁着厨房射出的灯光,我迷乱地摸出了卧室。
10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钟。桑子还没动静,看起来睡得不错。我悄悄进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上一套黑色西服套装,把白衬衣的领子翻出来。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阳台上的纱帘在微风中飘荡,吸引着我走过去。
桑子已站在了阳台上。她看着我,清新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苍白。她微笑着,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事情。回想起昨夜和她赤裸着紧贴的情景,我一下子尴尬起来。
“是对面的吉它声把我叫醒的。”她说着,叫我朝前面那栋楼看。
一个阳台上坐着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恋人,都穿着牛仔裤和褐色套头毛衣,像是情侣装。男生抱着吉它,正在专心弹奏。女生捧着一杯牛奶,歪着头,专心致志地听。
“听,他现在弹的是《秋樱》,一首关于母爱的日本歌曲。我特别迷恋这首歌!”她说。
被她一提醒,我也着魔了似的,被这首熟悉的曲子吸引了。
“一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我妈。”一曲终了,她依旧沉浸在其中。
“哦……”我应和着她,心里却爬上了一丝阴霾。
“我还记得小时候,小朋友们一笑我没有妈,我就会说,我有妈,我妈在照片里……”
我心里的酸楚越来越重,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男生放下吉它,接过女生递来的一杯牛奶,自己不喝,却送到女生嘴边。女生喝了一口,又把自己手里的牛奶送到男生嘴边。
“他们会结婚吗?”桑子看呆了。
“我觉得结果并不重要,爱情的意义在于相爱的时候。你说呢?”我也很感慨。
“去我家吧?我们也这么吃一次。我可以给你弹巴赫!”桑子激动地说。
“家里方便吗?”我受宠若惊。
“我表哥……一时回不来。”她说。
她如此有兴致,我当然求之不得。我打开衣柜,她挑了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紧身背心和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毛衣宽大,牛仔裤太长,裤脚得卷起来。不过,这样却使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致。
“这么穿,真像个女学生!”我欣赏地说。
“你身上这套衣服,也特别适合你呀。”她的笑意加深,一双眼睛又变成了弯月。
“我能穿什么?永远是黑白灰,脱离不了宽衣长裤。”我自嘲地笑了笑。
因临近春节,市区的街道上特别热闹。车子上了海滨大道,昨夜大雨中的亚热带海岸线公园呈现在眼前,绿地、花丛、亭台、雕塑、音乐酒吧、露天茶座、情人别墅……当然还有那条通往大海的白色石阶!我心跳加速,看了看桑子,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昨夜自杀的这个地方,似乎没引起她的注意。
又走了大约半小时,周围寂静下来——这里是一片没被完全开发的土地。前方出现了三栋呈半圆形排列的高楼大厦,看来是个高级住宅区。背靠大海,大门朝南,门楣上有“天籁”两个大字。大门正对着一个废弃多年的军用机场,跑道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茅草,灰白色的花穗正在怒放。
下了车,我们并没有马上进门,不约而同地看着那片野茅草。
“真有点像世外桃源!”我感到这里有些古意,便赞叹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对吗?”桑子陶醉地说。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真像远古那个一尘不染的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