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GL(32)
“不说这个了。”她又恢复了轻松的口吻,“晚饭之后,你陪我去嘉峰家一趟吧?”
“还去他家干什么?”
“把戒指还给他。”
“应该叫他出来!”
“我想再看一眼小白。”这个善良的女人,声音哽住了。
晚饭之后,我跟桑子说明情况,又跟值班护士交代了一番,就匆匆出了医院,乘出租车去嘉峰的楼下和蓝玉汇合。夜风已经很凉了。我一下出租车,便看见蓝玉穿了件长风衣,在楼前的暗影里站着。我们没有说话,一起进了电梯。在电梯里明亮的灯光之下,我发现蓝玉没有化妆,身上的风衣也是去年的款式,颜色是很暗淡的灰色——看来她是真的不怎么重视嘉峰。
嘉峰给我们开了门,看见蓝玉,他变得一脸尴尬。李妍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苍白着脸,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嘴唇紧闭,一言不发,看上去确实受了精神创伤。可她的美丽却丝毫未减,反而添了让人怜爱的成分。难怪嘉峰对她念念不忘。
偎在妈妈身边的小白,一看见蓝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飞快地跑过来叫阿姨。孩子的目光竟有些小小的对抗,也许是出于本能,担心蓝玉把他妈妈从这个家里排挤出去。蓝玉笑着朝小白招手,他不但没有动,反而下意识地护紧了妈妈。
这一刻,即便是我,也觉得蓝玉在这个家里多余了。
蓝玉从口袋里掏出戒指,递给嘉峰。
“留着做个纪念吧……”嘉峰一下子很窘。
“不用了。”蓝玉淡然地说。
嘉峰只好把戒指接了过去。蓝玉随即就拉着我出了门,连一声再见也没说。两个人很快走到街上。夜风吹散了蓝玉的头发,吹鼓了她的风衣。
“晚上我也没什么事了,去医院看看桑子吧。”她的笑显得很苦。
我的心又在为她痛了。
71
我和蓝玉来到桑子的病房,床上竟然没了人影。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头顿时轰然作响,丢下蓝玉,本能地朝急救室奔去。但急救室里被抢救的病人并不是桑子。
“去问问护士吧?”蓝玉出现在我身后,紧张得声音颤抖。
“你去洗手间找找,我去问护士。”还好,我还保持着最后的镇定。
我来到护士值班室询问,一个值班护士疑惑地说,二十分钟前她巡视病房时,桑子已经睡着了。护士匆匆走进医生值班室,不一会儿,主治医生就跟着护士出来了。
“看来病人没走远,你们快分头去找找。特别要注意那些危险的地方。”主治医生的表情很复杂。
没时间多问什么了。我、蓝玉和值班护士赶快分头去找。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医院后面的海湾,那应该算是个危险地方。联想起桑子在校园湖边出事的情景,我便疯了一样,穿越夜色,朝海边奔跑。夜也像疯了一样,撕扯着我零乱的头发和脆弱的心。
医院的病服是浅蓝色的,在夜色下应该比较显眼,可视野里并没有桑子的身影。我的心在迅速下沉,几乎站立不稳。我立即告诫自己,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能轰然倒下。如果桑子真的跳了海,也得是我把她的身体打捞上来。
海面上并没有飞鸟,我判断桑子不会被蛊惑得想飞,不会飞到海里去!属于医院的海岸线大约有两公里长,我沿着护拦朝前走。冥冥之中,我好像得到了神的指引,相信自己最终能在某一处找到她。我想飞奔,想快一点看见她,但又怕骤然看见的是绝望。
终于,我看见远处一棵大榕树下,有片灰白色摊在地上。我的心在那一刻忘记了跳动,紧跟着,一阵闷痛袭击了我。我赶紧捂住胸口,使劲揉搓了一阵。
鼓起勇气,我一步步逼近那片灰白色。一缕长发进入视野,我立即判断那就是桑子。顿然间,担忧和恐惧不翼而飞,我像个无畏的勇士,冲到了她的面前。我下意识地试了试她的鼻息,她微弱的呼吸也像是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像感激神明一样感激着我的桑子。
“桑子——桑子——”我抱起她,撕心裂肺地呼唤。
她的身子软得像面条,眼睛和嘴唇闭得很紧,看样子撬都橇不开。
“桑子,你醒醒吧,为我醒过来!为什么一次次折磨我?吓唬我?”我的呼唤变成了哭诉。
她在我怀里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我这才意识到不能再拖时间了。我想打蓝玉的手机,叫她来帮忙,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异常熟悉的号码了。怀里的桑子奄奄一息,生命仿佛正随着呼吸一丝丝离去。我突然感到身上冒出了一股强大的力气,背起她,风一样来到了病房区。
值班医护人员立即开始了抢救工作。桑子吸上了氧气,打上了吊针。半个小时后,生理指标逐渐正常。主治医生从抢救室出来了,神色凝重地把我叫到办公室里。
“病人刚才晕倒,贫血、血压偏低是直接原因。”他皱着眉头说。
“情况严重吗?”我有些害怕。
“问题是通过治疗没有改善。”他说,“这跟她的精神状态有很大关系。你可以想想,人不吃饭,光靠药物能维持健康吗?”
“她吃不下……我什么办法都用了。”我沮丧地说。
“通过观察,我感觉她有忧郁症迹象,并可能伴有幻觉。忧郁症很危险,患者的自杀率非常大。”他顿了顿,又说,“就怕这么打针吃药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延误她的心病。我建议把她送到精神医院检查治疗。如果她精神愉快,能正常进食,目前的生理疾病完全可以不治自愈。”
“把她送到精神医院,就等于宣布她精神不正常,她会不会承受不了?”
“精神医院的医生们会用药的。”主治医生平静地说。
主治医生的这句话,像一条冰凉的虫,爬上了我的脊背。医生都是冰冷的,在他们手下,病人不过是出了故障的机器。精神病患者,也不过就是脑部出了故障的机器。接触过那么多有心理问题的人,我明白桑子需要心理治疗。但是,我比别人更清楚她的症结所在,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解开。桑子的心理问题,不是送进精神医院就能解决的。她的心结,也许永远没有可能解开了。
半夜时分,桑子才被护士们从急救室推出来,进了病房。她手上还扎着吊针,呼吸均匀,只是睡眠深得不正常,一定是用了安定药物。想到此,我不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起一大串关于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名称,它们使我感到一阵恐惧。可这些药名像是在我脑子里生了根,怎么也赶不走。
蓝玉坐在床沿上,一直沉默不语。
“刚才主治医生建议送桑子到精神医院治疗,你觉得合适吗?”我问蓝玉。
“把她当精神病人?”她感到不可思议。
“我也接受不了,桑子绝对不想去!”我一筹莫展。
“你是个心理医生,你很清楚,她的心病,不是送到精神医院就能治好的!”
“我没本事治好她啊!”
“不能把她推给精神医院!”蓝玉说,“你这段时间刚好不上班,多陪她说说话,散散心,可能会有好转。”
“是的,她一直一个人憋在家里,难免不憋出病来……”
“这样吧,等她的情况稳定了,就让医生开些药,回去慢慢养着吧。我接下唱片店后,晚上负责买菜,带过去三个人一起做饭吃。热闹了,她可能会吃多点。”
“先这么试试吧。我对她的健康实在没把握。”
“冯翎,你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如果我是桑子,最害怕看到的,就是你的屈服。她既然把你当成生命支柱,你就得让她一直感到踏实。”蓝玉真诚地鼓劲我。
我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蓝玉脸上。她又瘦了一圈,本来就尖细的下巴显得更小了。我心里浮上一层内疚。和她对我的关心相比,我的心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太少了。我这才想起来,她数小时前刚经历一场情感动荡。此刻,她心里的痛苦和疲惫,也许比我的要多得多。但她却硬是用瘦弱的身子承受着,永不诉说。
72
桑子出院后,我每天定时带她去海边散步,有意识地和她谈论愉快的事。加上蓝玉也常在这里过夜,早晚三个人一起吃,确实热闹了许多。桑子的食欲增加了,精神也渐渐好转。
一周之后,我低价处理掉了自己的那辆国产轿车,接下了田宇的唱片店,由蓝玉全面管理——几个人的生活没有了后顾之忧。田宇则在市区找门面重开唱片店期间,为了节省开支,从“才俊公寓”搬了出去,暂时住在David家里。
这天上午,阳光很好,冬天的风还带着股股凉意。我和桑子去菜市场买了一斤红辣椒和一些蒜头,在院子里做辣椒酱。我剁辣椒末,桑子则兴致勃勃地剥蒜头。她的面孔在阳光里发出透明的白,有了些血色。
“这辣椒真可爱,看着都有食欲。”她微笑地望着我。
“那好,等会儿你得吃两碗!”我冲她眨了眨眼睛。
“好像我能吃三碗呢!”她的眼睛又变成了毛茸茸的弯月。
欣慰和甜蜜渗透了我的全身。这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结果,桑子的状态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
两个人正谈笑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来临。
蓝玉竟带着我妈,出现在院子里!
我的目光一落在我妈脸上,就被她鬓边新添的白发粘住了。她好像老了十岁,额头和嘴角现出了清晰的皱纹,两腮的肌肉也有些下垂了。她看见我,想笑一笑,可我身边的桑子却使她的表情结了冰。就在她和我对峙的十几秒里,我们母女成了战场上的对手。因为桑子的性别是“女”,而我一直欺骗着她,说我早就不“喜欢”女人了。
“伯母先找到了咨询所,恰好我在唱片店看见了,就把她带了来。”蓝玉看出气氛不对,赶忙打着圆场,把手里的旅行包放在石凳上。
“妈,你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这才接过她手上的小皮包,勉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失业了?你的车呢?房呢?这是谁的家?”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连串地发问。
“……我不在咨询所做了,卖了车,接了个唱片店。房子还在。这里,是一个朋友的家。”我一一回答着,抱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桑子。
“她,是谁!”母亲的目光刀子一样向桑子刺去,严苛得令人心寒。
“我朋友……”我的心跳明显加快了。
“一般朋友?”
“嗯……”
“一般朋友住在一起?”
“她的身体不太好,又孤身一人,需要照应。”
“别再哄我了!”她愤怒地说,“本性难移!你还在和女人鬼混!”
桑子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默默地垂下了头。蓝玉也尴尬得不知所措。
“妈,你说话注意点儿!”我有些激动。
“怎么?能当同性恋,还听不得别人说?”她鄙夷地看着桑子。
桑子抬头胆怯地看了我妈一眼,很快捂住脸,跑进了屋里。
“妈,别多说了。先让蓝玉带你去我那里吧?”我竭力地压抑着说。
“我离了婚来投奔你,你竟能做得出这种事,叫你的同事带我去你家!”她绝望地仰起头,哭了起来。
“你离婚了?怎么一直没跟我说过?”我惊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