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GL(15)
听着从他口中迸出的一字一句,我直觉得掉进了冰窟。
“九子的家人和我们几个朋友去收尸时,只见他面容扭曲,简直,惨不忍睹……今晨就草草举行了告别仪式。”
“听桑子说,你一直在努力救他一命……”我也变得哽咽了。
“是他自己不争气,撞墙死了啊!他一直答应我不死的……”他说着,扔掉烟头,双手抱住头,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因为压抑哭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抖动,这比大放悲声更让人揪心。咨询所的空间显得狭小起来,似乎装不下他愈来愈膨胀的悲伤。我也变得束手无策,恨不得和他一起大哭一场,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应该非常冷静的心理医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接过我递上来的一片纸巾,把脸抹干净。
“对不起,我竟没有可以对着哭的人!除了你。”他说。
“谢谢你的信任。桑子知道这事了吗?”
“还不知道,我回去再告诉她。”
“她会不会受刺激?”
“当然会,但不会有我受的刺激大。惟有九子,是我的知音。”他说,“九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和他表妹媛媛也是两小无猜。他爱上媛媛,很自然,就像我爱上桑子一样。因为命运相似,我们四个人一直互相鼓劲。但他们不像我们,他们的亲人都在身边,一直阻挠他们,说他们乱伦。媛媛是个刚烈性子,几次求九子带她远走高飞,可九子是个没用的书生,又不想伤害双方的长辈。这么一来,他们和长辈的积怨就越来越深。我早就想过,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会有好结果,可没想到惨剧竟来得这么快……”
“这么一来,你更应该带好桑子,给她真正的幸福!”我被震动了。
“九子,太会捉弄人了……”他说着又哽住了。
“九子和媛媛死了,你和桑子更需要相互鼓励!”
“九子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不能这样,你还得负责桑子。”
“是的,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桑子……”
不知怎么,我听了他这句话,泪竟一下子滚了出来。我看清了可悲的未来,仿佛看到了绝望的穆安和桑子。一瞬间,我陷入了一种无力回天的沮丧之中,竟也有了活不下去的念头。
“你们一定要身心结合,不然连相处都很难,我代桑子求你了!”我失态地哭了起来。
“也许,上天也想收走我和桑子吧?上天不是已经变着法儿把我们的亲人都收走了吗?我们前世犯了什么罪啊,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啊……”
他最后的这番话,就像魔鬼的咒语,在我脑子里久久回荡,挥之不去。
35
这个周一晚上,我来到心理学系的一间大阶梯教室里,听一场《荣格及其心理学理论》讲座。演讲者是个美国心理学家。由于翻译的专业英语不过关,心理学系的师生都听得一头雾水,更别说外系的学生了。中途有不少人悄悄退场,为了礼貌,我硬着头皮坐在教室里,心却飞到了别处。
台上这个心理学家,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他巡回世界,在学术殿堂里高谈阔论,口沫横飞。可这个世界上,却一刻也没断过因心理问题死去的人,心灵的痛苦,也许任何外力都无法驾驭吧。心灵的痛苦也是学术的最后杀手,这是学术的悲哀。此刻,穆安痛苦的影子在我心头徘徊不去。对于一个做心理工作的人来说,最可悲的,莫过于眼睁睁看着朋友陷入困境而无能为力。
回到家中,我打开电脑。我很想给桑子写一封信,哪怕只有几个字。我想把桑子当成独立的、令我倾慕的女子,而不是穆安、不是任何男人的一部分。这看起来有点自欺欺人,可我除了这么做,又能怎样呢?
桑子:
记住,无论你失去了谁,都不会失去我。我永远在注视着你,关怀着你!
——你的冯翎
写完这几句话,我的喉头哽住了。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可怕的死寂,桑子苍白的眼神在我面前流转,单薄的身体朝我飘过来,飘过来,飘进我怀里。我试图揽住她,但她只是一缕抓不着留不住的空气……
我双手捂住脸,平静了一会儿,才关闭电脑,来到窗前。深夜的天幕上星子在闪烁,如此热闹。星星永远是惬意的,而星星对应着的地球上的亿万心灵,却在遭受着各种各样的劫难啊。
第二天早上,挺凉爽的,凌晨的一场暴雨刚刚停止,路上有一层被风雨打掉的树叶。我按时来到了咨询所,蓝玉已把门口清理干净了,正在整理预约客人的资料。
“来得挺早,辛苦了!”我冲她笑了笑。
“早!”她放下手里的活,“嘉峰刚打电话来,说要把这周剩下的四天包了。”
“什么意思?”
“说有要事,想占用你几天时间。”
“我不是坐台小姐,是心理医生!”我没好气地说。
“他可能是真有事……”她解释着,真是一副好脾气。
“好,我现在给他个电话。”我忽然对她有了些歉意,便笑了笑。
还没等我拨完号,嘉南的车就出现在门口。他穿了一条灰白色长裤,浅绿色短袖T恤,衬得脸色有些青苍。只见他神情暗淡,头发没打理,整个人像昨夜的城市一样,刚遭受了一场狂风暴雨。
“你的要求我不能满足,我这是咨询所!”我和他握手,不卑不亢地说。
“那,就把今天上午给我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当然会付费。”
“你没有预约。”
“我有要事。”
“什么事情?最后期限?”
“有,后天。后天我的离婚案开庭。”他说着,微微低了低头。
他的话使我感到胸口猛痛一下。这场离婚官司来得太突然了——太多坏消息都来得太快了!可是,现在确实没时间了解情况,眼看客人预约的时间就要到了。
“午饭时候在‘课余时间’等我吧,到时候再详谈。”我答应了。
接下来,是给一位男中学生做心理咨询,我的精力一直无法集中。虽然没出什么破绽,效果却不太满意。我决定免去他下次咨询的费用。
一下班,我就来到了“课余时间”,嘉峰坐在一个角落的座位上抽烟。服务生拿来了菜谱,他叫我点。我简单地点了烤鸭、鱼仔煲和冬瓜排骨汤。他又加了一瓶红酒。
菜陆续上来了,两个人边吃边聊。
“李妍是原告。”他说。
“是你不同意协议离婚?”
“是她贪得无厌!前年我做成一笔大生意,赚了不少,就偷偷拿出二十万存在我那瘫痪多年的老母名下,留着养老——竟被李妍拿到了证据,说是婚后财产,要分一半。”
“不管输赢,都不要太和女人计较,毕竟夫妻一场。”
“分到的钱她自己花,多少我都不心疼。我是怕她把我辛苦挣来的钱送给小白脸!”
“这就是你放不开了,总不能要她一辈子不找男人吧?”
“我是担心她上当!哪个小白脸会死心踏地陪着个半老徐娘过一辈子?”
“我看,你还在留恋她吧?”
“唉……毕竟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有个儿子。”他的神情更暗淡了。
“儿子归谁?”
“归我,她只要钱!”他说,“说实在的,也真是过不下去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给嘉峰打了一支强心针。他猛地抬起头,放光的眼睛使我有点儿发怵。接着,他热切地把手伸过来,我果断地避开了。
“是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激动地说,“冯翎,和你在一起……”
“不!我们只能做朋友!”我立即打断他。
“你有意让我绝望?”
“对!但原因不是你不好,请相信。”
他是个知趣的人,付了帐之后,脸上的失望和尴尬还没褪净。
“后天上午可以去旁听我的离婚案吗?”在餐厅门口分手时,他礼貌地向我伸出了手。
“当然,我会安排的!”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36
周四这天,是嘉峰的离婚案开庭的日子。
一早起来,阳光不似每天那么强劲,却特别闷热。我已把今天预约客人的时间调整了,蓝玉守在所里。我要和嘉峰在咨询所会合,再一起去法院。
刚刚洗漱完毕,天空就开始变暗,风大了,凉快了许多。接着,天色迅速暗下来,沉重的铅灰色里像是能挤出水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窗帘洒泼一样不停地扑打着。
我赶紧关好门窗,下了楼。刚到咨询所,雨就瓢泼般地下了起来。
嘉峰倒是准时开车来了,却带着他五岁的儿子。嘉峰看见我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蓝玉打着伞,亲切地笑着,把刚下车的孩子抱进屋里。
“你叫什么名字?小弟弟?”她笑问。
“我叫小白。”孩子大方地笑着说,一点儿也不怯生。
“唉,保姆知道我们要离婚,几天前就要了工钱走了。今天孩子有点感冒,送幼儿园不放心,干脆带着算了……”嘉峰说。
“带着个孩子去开庭不方便,不如让我带他一上午吧!”蓝玉热情地说。
嘉峰有些惊讶,还没等说话,蓝玉已经开始让孩子看网上动画片了。
“小白,跟蓝玉阿姨玩好吗?”嘉峰似乎有些不放心。
小白已被动画片吸引得没工夫搭理爸爸了。我和嘉峰相视一笑。
对于蓝玉和小白的一见如故,我有种莫名其妙的震动。这情景,无法言说,却像石子掉进了淤泥,深深地嵌在了心里。
我们提前到庭,没想到李妍更早。她和传说中的“小白脸”坐在旁听席上,轻声交谈。
我第一眼看见李妍的感觉,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在气氛凝重的法庭里,这样一个人物的出现,只能说是“惊艳”了。她根本不像个五岁孩子的母亲,依然年轻姑娘一样清新,灿若桃李,蛮腰一握,难怪能给嘉峰弄那么多绿帽子。也许是常被男人滋润的缘故,她没有一丝同龄女人的疲老之态。但这种女人的结局似乎不会好,往往活不到七老八十——生命为了滋养出奇的美丽,会消耗得极快。“红颜薄命”——把她嵌进这个颇有些风尘味儿的词里,就像把公主高贵的脚嵌进水晶鞋——绝配。她看上去似乎不像嘉峰说得那般水性扬花,模样儿倒有几分冷艳。
我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转到“小白脸”身上,这个“小白脸”也和人们固有观念中的不太一样。他气质高雅,英气逼人,沉静得像一尊大理石像,满身洋溢着的是艺术气息,根本不像吃软饭的人。嘉峰和李妍根本没有夫妻像,这个“小白脸”,倒和李妍挺般配的。
就在我陷入纷乱的思绪中时,嘉峰却冷不防朝“小白脸”飞扑过去,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接着又抓住李妍的衣服,还没下手,就被“小白脸”猛地推出几步。嘉峰趔趄着,差点儿摔倒。他还想朝他们二人扑,被我喝止了。
“既然是来打离婚官司的,何必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