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80)
他低头抱住肖池甯的脚掌,摆正身子,笑意未消地说:“真有那么难喝吗?我觉得还行啊。”
肖池甯气得补了第三脚:“把一堆臭袜子放自来水里泡一个月,你说难不难喝?!”
“你喝过?”
“……滚,今天不是你睡书房就是我睡沙发。”
“行行行,咱们不喝了。”
肖池甯抽出脚:“你继续喝你的臭袜子水,我继续喝我的纯净水,没有‘咱们’,你少来。”
肖照山挪到了他身边:“那等你取了钢板呢?手可能会使不上力,到时候也不喝药不做复健吗?”
肖池甯干脆地答道:“不喝,不做。取了钢板能恢复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他的神情不变,语气却莫名显现出了自暴自弃:“我又不是你,我没那么喜欢画画。我现在只用左手也生活得很好,可以自己洗澡,自己刷牙,自己穿衣服,右手能好到什么程度无所谓。”
肖照山敛了笑,沉沉地望着他,肃声道:“但是我有所谓。”
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右手,将靠在床头的肖池甯拥入了怀中:“小甯你看,爸爸能抱你了。”
肖池甯担心他是在勉强,不敢轻举妄动,僵着身子任他抱:“嗯……你厉害呗。差不多了吧,松手,待会儿该痛了。”
肖照山反倒收紧了双臂:“不痛,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以后我都不用专门去康复中心了。”
肖池甯不信:“这么快,偷吃成长快乐了?”
肖照山答:“偷喝臭袜子水了。”
“我没和你开玩笑。”肖池甯与他拉开距离,正色道,“好这么快是正常的吗?我不相信。”
肖照山当着他的面,默不作声地一把脱了长袖居家服,露出比过去更为紧致健壮的上身:“眼见为实。”
他不容拒绝地逮住肖池甯的左手,让他触碰自己胳膊上的那道长疤:“那天你就是捅在了这儿。”
愈合的伤口仍是淡粉色,纤维状的新肌肤密密麻麻排出素描一般的横线。
“这是缝合的痕迹。”
肖池甯指尖颤动着摸了摸。
“五十天快吗,”肖照山将他的手带离身躯,举到唇边吻了吻,“和十七年一比的确是快了太多太多。”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太慢了。我居然用了五十天才能这样抱着你。”他轻声说。
肖池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又迅速展颜道:“我伤你的时候是真的想让你变成残废的,我没有撒谎。”
“嗯,我体会得到。”肖照山放下他的手,与他对视,“最近我每天都能体会到。”
肖池甯故作轻松地说:“我付出代价了,你不准恨我。”
“我没恨过你。但你可以一直恨我,没关系。”肖照山平静道,“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我没关系,我当然觉得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拥有什么样的心情和想法都不为过,爱和恨本来就可以同时存在。”
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气氛霎时有些沉重,肖照山却始终坚定地握着肖池甯的手,不允许他再放任自己回避沉疴。
“自由的意志首先表现为对自己的诚实,比如我不会因为顾念人伦,就一味否认自己对你的欲|望。和池凊离婚的决定,是在我意识到我有这种想要爱你的欲|望的瞬间就落地生根了。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你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是真的,为之痛苦是人之常情,谁规定的必须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才算男人?这不叫酷,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肖池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肖照山却恍若无睹,继续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做过多少次噩梦,知不知道你好多次分不清晨昏,知不知道你其实对白色粉末有了阴影?你刚醒来那会儿主治医生给你加了类似的新药,我兑了水喂你,你咽一口吐一口,还骗我说是因为药的味道太恶心了。”
他的声色愈发严厉:“是它们真的不值一提,还是它们中的任何一件令你羞耻到了难以启齿?回答我。”
肖池甯没有言语,良久后才别开脸,埋汰道:“你说话一股臭袜子味儿,赶快滚去洗漱。”
肖照山面色不改,依旧近乎苛责地盯着他:“肖池甯,这招没用了。”
肖池甯扭头看回他,嘲讽地笑了笑:“够了没?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肖照山答:“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肖池甯挣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我从没说过我完全忘了以前的不如意和那八天受过的虐待这样的话,我只是觉得恨最他妈没用,它既不能让时间倒流,也不能让我们过上舒心的日子,所以我不想恨了,这难道错了吗?”
肖照山摇头:“不想恨不代表没有了恨。和恨意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你不用压抑自己,它不会一口吃掉我,却可以慢慢吞噬你,所以你得表达出来。”
肖池甯固执地说:“我不可能再捅你一刀,随便你怎么想吧。”
肖照山知道今天的谈话注定不会有结果,为免事倍功半弄巧成拙,他悄然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将肖池甯的手塞进温暖的被窝,缓和道:“好,那我们过两天就出去旅游吧。”
话题转得过于突兀,肖池甯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什么?”
肖照山抬头看他:“肖池甯,我们出去玩儿吧。你不是没怎么旅游过吗,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肖池甯总觉得其中有诈:“刚刚你不是还可劲儿指责我吗,怎么就突然说起旅游了?”
肖照山笑道:“复健的疗程结束了,画廊也找好下家了,我现在是即将有几千万人民币到账的无业游民,出去旅旅游休休假哪里算突然?”
肖池甯震惊地瞪大了眼:“你把画廊给卖了?!”
肖照山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这么惊讶做什么?”
“你前段时间不还忙着公关和查账吗,怎么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有病?!”肖池甯被成功地转移了视线。
剑拔弩张的氛围宛如过眼云烟,父子俩都心照不宣地将今夜翻了篇。
肖照山披上衣服,无所谓道:“中年危机,想不劳而获了行不行?赶快说想去哪儿玩儿,我准备订机票和酒店了。”
“亏你还是个成年人。”肖池甯啧声感叹,“随便去哪儿,暖和点的地方就成。”
肖照山想了想,提议道:“广州怎么样?饮食也清淡,挺适合我们两个残废的。”
肖池甯靠向床头,一针见血道:“为什么不是四川?你吃不了辣就直说。”
“云贵川那一片以前我采风去过太多次了。”肖照山说,“这和能不能吃辣没关系。”
“也行,广州挺好,去吔屎啦。”肖池甯用极不正宗的粤语讲语气极正宗的俗梗。
肖照山不知道这句是在年轻人间广为流传的TVB经典台词,还非常正经地用粤语回了他一大通话。肖池甯看他双唇张张合合,由衷地感觉到了两代人深刻的代沟。
“你说了个啥玩意儿?”
“我说,你要想吃屎何必舍近求远去广州,冰箱里还有两大包中药,随便你喝。”
肖池甯无语凝噎:“……算了,当我没说。”
“对了。”他猛地回过味来,“你在广东呆过?居然还会粤语。”
肖照山扣好了居家服的扣子:“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
他越是这样说,肖池甯就越好奇:“敢显摆不敢不让人问,什么毛病。”
肖照山索性直白作答:“跟池凊学的。她当年是法语系的年级第一,有点语言天赋,我年轻的时候闲着无聊,就让她教了教我。”
肖池甯懒得去想象池凊“教”肖照山的具体过程,更懒得去分辨肖照山口中的“无聊”指的是男女朋友间的情|趣还是同他相似的无聊,他只能说:“吔屎啦肖照山。”
肖照山觉得好笑:“讲点道理,是你非要问的。”
肖池甯强词夺理:“是你勾|引我问的。”
“嗯,是我不对,活该我故事太多让你有了追问的欲|望。”
“知道就好。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以后你要是非得提起她,一律用‘那个女人’代替。”
肖照山应了他孩子气的要求,转而跟他认真地探讨起了行程:“我俩一个无业游民一个失学少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如去南边儿呆上个把月再回来吧,正好能赶上岳则章的庭审。福建和海南也不错,有挺多景点的,可以去转转。你没办港澳通行证,不然我还能带你去香港澳门玩几天。”
“我只想在广州呆着。”肖池甯用一字箴言阐明了理由,“累。”
第七十三章 (番外三:向一切追问)
肖照山在广州天河区的一家酒店里包了整整四十天的高级套房,周末一到,两人就拖着两箱行李,于千里之外的白云机场落了地。
三月中旬的广州正值回南天,处处潮湿得像是热带雨林,若非肖照山未卜先知,提前一天订好了登广州塔的票,肖池甯能在酒店房间里赖到四月份才出门。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肖照山强迫他执行的第一个行程,就是去坐摩天轮。
他站在人龙中,仰头看了看塔顶,又转脸看了看一身休闲打扮,还在津津有味地翻看广州塔宣传册的肖照山,不禁发问:“诶,你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和那个女人留了什么遗憾,一定要在我这儿找补回来?”
肖照山的目光仍停留在景点介绍上:“没有,只是想和你一起体验一下你这个年龄的情侣必备的约会项目。”
他把宣传册怼到肖池甯眼前:“上面说,这个是全球最高的横向摩天轮,能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俯瞰广州市的夜景。”
肖池甯微微后仰身子,嫌弃道:“大白天的,哪儿来夜景?带点脑子,别照本宣科啊。”
肖照山皱眉瞥向他:“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我答应出来陪你坐摩天轮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样?”肖池甯说。
肖照山“啪”地合上宣传册:“不坐了,直接去吃饭,吃完饭回去睡觉。”
“那敢情好啊。”肖池甯立刻转身。
肖照山见威慑不住他,连忙伸手拽住了他脖子后面的那截悬臂带:“出来玩儿能不能配合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