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78)
“梦到你这个臭傻|逼!”肖池甯破口大骂。
肖照山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好好好,爸爸知道了。不哭了宝贝,睡觉吧,乖,我守着你。”
肖池甯不过是眨了眨眼,两行滚烫的眼泪便再次毫无预兆地,直直地从眼眶掉到了枕头上,渗进了肖照山的指缝里。
“你知道个屁!”他在肖照山的掌心里喊,“你什么都不知道!”
肖照山的确不知道。
他松开手,用指尖撇开肖池甯的泪,俯身亲了亲他略微红肿的眼睛:“嗯,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
“操|你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肖池甯瘪着嘴,哭得很难看,“你让我给手机充好电,二十四小时待机,我听了,你呢?!你为什么关机?你要是早来几天,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肖照山自责道:“是我的错,是爸爸的错。”
“你为什么不要我?”肖池甯接着哭,小声地控诉,“要是你们不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
“没有不要你。”肖照山从床头柜上扯了一张卫生纸,“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早就该说这三个字了。
“对不起,是爸爸错了。”肖照山只有左手能动,既要给肖池甯擦眼泪又要拍拍他的背哄他,着实有些手忙脚乱,“我那时候就是个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傻|逼,对不起,宝贝,我也很后悔,对不起。”
“他们拿那么粗的钢管往我手上砸,砸了不知道多少下,我叫救命你为什么不来救我……”肖池甯委屈到语气像半大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受了别人欺负回家给爸爸告状。
“今天我跟着去看他们指认现场了。”肖照山亲了亲他的嘴唇,“警察在,我不好帮你揍回来,但是我会找律师争取给他们加刑的。放心吧,他们就快看不见太阳了,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们踹我,你不管吗?”
“去救你那天我帮你踹过了。”
“他们还不给我吃的。”
“等他们被移送进监狱,我会找人盯着,坚决不给他们吃的,饿死他们!”
“还有,他们——”
肖池甯话说到一半,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小东西。他下意识用舌头一顶,意外发现它的形状就像今晚的月亮。
他试探着用齿尖戳破了月亮的外皮,酸酸甜甜的月光霎时溢满了他的整个口腔。
是一瓣儿不知用什么方法加热过的桔子。
“好吃吗?”肖照山见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都止住了眼泪,心尖软得都快化了。
“跑了好几家商场,所以才回来得这么晚。”他刮了刮肖池甯的鼻尖,笑着说,“对不起宝贝,以后不会不接你电话,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不会来得这么晚了。”
他又从塑料袋里拾起一瓣儿搁在暖气片上烤了好一会儿的桔子,送进肖池甯嘴里。肖池甯顺着窗外的光,垂眼看向那一袋连白色的筋络都剥得干干净净的桔子瓣儿,愣得说不出话。
“这个季节的都太酸了,以后再给你买甜的。”肖照山把下巴垫在手臂上,笑意盎然地望住发怔的肖池甯,问,“还想吃什么?”
肖池甯没什么想吃的了。他不想再为自己舍不得“坏人”布拉卡曼而不甘了。
“谁帮你剥的?”他嘟囔着问。
“哪儿需要谁帮忙。”肖照山用左手抬起右手,演示道,“像这样,用右手压住桔子,用左手慢慢剥不就好了?”
肖池甯迟疑半晌,才说:“那个,会好的……吧?”
“嗯,会好的。”肖照山安慰他,“什么都会好的。”
肖池甯突然想起那个广为传颂的、出自《背影》的经典桥段:儿子要离开故乡到外地求学,父亲送他去火车站乘车。临行前,儿子对父亲说:“爸爸,你走吧。”父亲却对儿子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他就在此地。他不会走了。
——
[1]摘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出售奇迹的好人布拉卡曼》(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2]引用自《超越爱情的永恒之死》(同样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3]同上。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 [1]摘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出售奇迹的好人布拉卡曼》(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2]引用自《超越爱情的永恒之死》(同样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3]同上。 ——感谢大家五个月来的耐心陪伴与无私包容。正文就停在我喜欢的这里,还有一些不足挂齿的内容就留到番外再写吧。 过两天说不定会在【微博@一所客】弄个小抽奖,欢迎各位父老乡亲捧场,再次鞠躬致谢!
第七十一章 (番外一:照镜子)
草长莺飞的二月底,肖池甯终于被医生批准出院了。
一个星期前,肖照山下了决心把他转来私人医院,在这儿住院别的方便姑且不论,好歹出院检查不用再排长队。
他起早收拾完行李,用十五分钟帮肖池甯洗漱好,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带他去放射室照X光片。回到护士站旁边的采血窗口时,一个看模样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坐在妈妈怀里哭得非常无助,而他爸正拿着手机在一边儿笑得非常开心。
“诶哟,太惨了!宝贝儿怎么这么惨?”
这位当爹的一边说着可怜儿子的话,一边用手机疯狂连拍了十几张儿子的丑照。
肖池甯视而不见地坐上椅子,撩起袖子把胳膊递给护士,全程面无表情。肖照山抱着他的外套,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着,同样不作反应。
小男孩的妈妈见状,便对自己的儿子说:“你看这个大哥哥,多勇敢,人家要抽四管血都没哭,咱们只用抽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是不是更不应该哭呀?”
拿着针头在窗口里费劲拽着他手臂的护士也说:“是呀,咱们要做和哥哥一样的男子汉。”
小男孩闻言,奇妙地止住了哭声,将信将疑地仰起满是鼻涕和眼泪的小脸,看向妈妈和漂亮姐姐口中的男子汉。
肖池甯察觉到他的注视,扭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小男孩“哇”的一下,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又怎么了宝贝儿,让爸爸瞅瞅。”年轻男人弯下腰去看他的哭相,还不忘调整手机的角度继续取材,装模作样地说,“针扎在你身痛在我心,爸爸太心痛了!”
女人腾出手拧了拧老公的腰,斥道:“看热闹都看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了,有你这么当爸爸的么?滚滚滚!”
小男孩哭着叫喊:“哥哥好凶哦,呜呜呜我不要打针……”
肖池甯没听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垂眸看向这个小男孩,平声问道:“诶,一加一等于几,知道吗?”
小男孩在护士手里死命挣扎:“我知道是二!我不要打针!”
“这个你肯定不知道了。”肖池甯又问,“三百五十六加七十二再减去一百七十一,等于多少?”
小男孩直接懵了,瘪起嘴作势要哭个天昏地暗。
“那换个简单的语文题。”肖池甯采好了血,收紧胳膊夹住两支棉签,趁机瞄了瞄女人手上的导诊单,“左边一只耳朵,右边一个东方的东,是什么字?”
小男孩在脑海里比划了一番,抽抽噎噎地回答:“是、是……陈!”他激动地扯了扯妈妈的袖子,“妈妈!是我的姓!”
女人亲了他一口:“嗯,宝贝儿真聪明!”
“好了。”护士松开小男孩的手,“家属帮忙按一下棉签。”
肖池甯见他总算抽完了指尖血,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肖照山给他披上外套,临走前多看了那个小男孩两眼。
“要我帮你按着棉签吗?”走进电梯后,他问肖池甯。
肖池甯右手吊在身前不好移动,便毫不忸怩地把左手伸了出去:“应该差不多了,扔了吧。”
明明知道他不会痛,但肖照山替他取棉签的时候还是放轻了动作,甚至仔细地拈起了黏在针眼上的一绺棉花:“待会儿你去住院部门口等你干妈,我去超市买早餐。”
肖池甯打了个哈欠:“嗯,随便买个面包就行。”
在病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每天东拼西凑地怎么也能睡上十五个小时,今天却只睡了八个小时就不得不起床忙活,他的身体显然没适应过来。
两人出了电梯,在一楼大厅暂时分道扬镳。肖池甯目送肖照山进了转角的超市,才把左手揣在裤兜里懒懒地往门口走。
住院部门前有一座花坛,种满了矮牵牛,现在还没到开花的季节,然而它的花茎顶部已经发了一片嫩芽。被朝阳照射得透亮的草绿色浮在沉郁的老叶子上,活像卷起的海浪在空中扬出了透明的花。
肖池甯坐在长椅上,被缓风吹走了困倦,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春天真的来了。
被绑架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北京的路牙子上堆着的是被踩脏的雪,而不是冒了新芽的草木。阴冷的平房里,从地面传来的寒意无孔不入。狭小的窗户外面,是惨淡灰暗的天色。
他久久地望着那一丛牵牛,渐渐感到了一阵心慌。
什么都消失了,冬天、创伤、孤立无援、难以入眠,好像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被春天的太阳给融化了。
精神科的心理医生曾问过他:“你希望忘记那些令你不愉快的回忆吗?”
他答说:“忘了的话,我只会更害怕。”
害怕忘了为什么痛,只记得痛本身。理智告诉他,这不利于自我保护。
正如找不出病因比病情不断恶化更可怖,出于求生的本能,他需要痛苦的完整记忆来提高戒备、加强警觉,以防自己再次陷入绝境。
但这显然不是肖照山所乐见的。
他从不主动向肖池甯询问那八天的细节,从不让他独自待在病房,不让他一个人睡觉,此间种种保护他免受阴影侵袭的举措堪称呕心沥血。
因此肖池甯愈发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也假装自己想忘记。可这很难。
肖照山在远处见到他对着花坛发呆,遂走近了用牛奶盒蹭了蹭他的脸:“想什么呢?”
肖池甯接过牛奶,拆开吸管猛地扎进盒子,平静地说:“想做|爱。”
肖照山在他身边坐下,从外套包里掏出另一盒牛奶:“好啊,做。”
“嘁。”肖池甯白他一眼,“我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