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74)
左手握紧了又松开,不消须臾,肖照山就猛地站起来,冲到了被两个警察押着的岳则章面前,用拳头对准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还不够。
他没有收手,再给了岳则章腹部一拳,几乎恨不得徒手捅穿他的身体,让他就此毙命。
岳则章的双手被手铐缚在了身后,一时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刚刚在到底是放开嫌疑犯去阻拦当事人,还是依命令押送嫌疑犯任当事人撒气之间犹豫的两个警察见肖照山拳拳到肉、力道惨绝,匆忙选择了前者。
“干什么干什么?!冷静点儿!”
肖照山却已经杀红了眼,动不了上半身就干脆动下半身,伸腿从空隙里去踹已经倒在地上的岳则章。他感觉不到右臂此刻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只知道死命地挣扎,以牙还牙地去踩岳则章的手。
其他正在取证的警察闻声迅速围过来,加入制伏他的行列。肖照山被四个年轻人按在地上,仍不忘仰起头瞪着同样狼狈的岳则章,狠声道:“要是肖池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亲手杀了你!”
岳则章对上他狰狞的脸,竟然笑了笑:“警察同志,听到了吗?这是故意伤害和人身威胁。”
“听到了。”看顾肖池甯的行动队长没好气地走过来,轻轻踢了踢岳则章不大中用的腿,“哟,会俩词儿可把你给能坏了。”
他朝不远处的另两位警察抬了抬下巴:“愣着干啥,赶紧把这位大爷带走,让他去跟法官唠故意伤害和人身威胁。”
“执法仪在谁身上来着?”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队员,意味深长地说,“记住了,这段儿千万拍清楚点儿。”
随后他在肖照山跟前蹲下来,示意那四个警察松开他:“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这么爱给自己找麻烦?大晚上的,别给咱们添工作量。”
肖照山撑着草地缓缓爬起来,一言不发,脸上乌云密布。
说话间,医护人员小跑着赶到了现场。他们先大致检视了一遍肖池甯身上的伤,给他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固定,紧接着将他放到担架上抬往救护车。
从这儿赶回北京市区需要近一个小时,救护车内秩序井然地进行着外伤的初步处理。随行医生扒开肖池甯的眼皮,拿瞳孔笔灯试了试他的生理反射,神情不大妙。
坐在他对面的肖照山见状,心立时悬到了嗓子眼儿:“医生,怎么了?”
“诶诶诶别动!”正在给他清洗创面的护士喝道,“缝的线都开了还动,你感觉不到痛吗!”
肖照山却始终忧心忡忡地望着平躺在担架上的肖池甯。他知道,肖池甯一定比他更痛。
医生并不作答,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监视仪,低头将肖池甯染满血污的毛衣剪开,露出了他的整片胸腹。
密集的乌紫色外围,斑驳的血点和淤青蔓延开来,加上过敏导致的团状红肿,基本掩盖住了他原本的肤色,形容堪称触目惊心。
护士们见多识广,对此面不改色,肖照山却在看清的刹那失去了呼吸。他不敢想象,这一周以来,肖池甯究竟遭受了何等非人的虐待。
他躺上手术台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挨打;他无所事事等待出院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过敏和疼痛中彻夜难眠;他在交替出现的自暴自弃和愤怒怨怼中劝自己放弃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苦苦地等他接电话,等着他去解救。
医生戴上手套,轻轻按压肖池甯的胸腹,检查有无异常血块。肖照山无声地抬起左手,握紧了肖池甯的手指。
以前是肖池甯抓着他的手指不放,现在该轮到他了。
以后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情人,那他们就做情人,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父子,那他们就做父子,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陌生人,那他们就做陌生人——怎样都好,肖池甯觉得他恶心也好,恨透了他想远走高飞也罢,只要他能够平安健康,他都能接受。
只要他平安健康。
救护车风风火火地驶进医院,提前接到随行医生通知的护工已在急诊大楼门口待命多时,将肖池甯换到移动病床上之后就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盖上了被子。
肖照山想帮忙拿一拿移动氧气泵,结果却被护工粗暴地拂掉了手:“家属别添乱!”
于是他赶忙退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找放射科和验血窗口的人插个队!”随行医生语速飞快地交代一位护士,“病人右手桡骨大概有粉碎性骨折,暂时不清楚有没有移位。他身上没什么开放性伤口,但衣服上全是血,我怀疑是休克前吐过血。对了,我摸到他后脑勺上有个肿块,还得抓紧时间给他做个脑部CT。”
肖池甯的病床边围满了人,肖照山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落开一步的距离。然而一步的距离已足够他听清楚医生说的每个字。
肖池甯不仅有粉碎性骨折,而且还吐了血。他伤得很重,休克了,无生理反射,血压低得不正常,有生命危险,要抓紧时间。
这些字眼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张牙舞爪地把他的魂魄都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钉在了火烧的刑架上。
董欣赶到医院时,便看见肖照山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连椅上,将脸埋在了掌心,整个人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颓然沮丧。
昨天她在车上曾一再要求一同前去营救肖池甯,但被肖照山以岳则章一定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理由给回绝了,因此她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消息。可她左等右等,眼看着就要过十二点了,仍旧没能等到肖照山的电话。
于是她主动打过去,那头却一直不接。她转而打给报警时存过电话号码的行动队长,这才得知肖池甯被送到这间医院来了。
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等一个只有两种可能的答案是件折磨人的事,董欣无法不生肖照山的气。
她冷着脸,在邋遢的肖照山身边坐下,沉声问:“池甯怎么样了?”
肖照山从自己的掌心间抬起脸,木然地靠向塑料椅背:“不知道,在抢救。”
董欣看着手术室上方的提示灯:“为什么不接电话?跟我报个平安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肖照山有气无力地答:“没听到。”
董欣扭头瞪他,声音不自觉扬高了许多:“我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二十个,你一个都没听到?!”
肖照山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结果外衣兜里空空如也。
他随手把大衣扔回椅子上,平声说:“手机不知道丢哪儿了。”
董欣见他失魂落魄,一颗历经风雨的心大概是和肖池甯一起进了手术室,被手术刀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忍继续指责他,为自己一整日的担惊受怕要个说法。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外等提示灯灭。没多久,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池凊知道池甯受伤了吗?”
肖照山低着头,指尖在裤子上画着意味不明的图案:“不知道。”
董欣从手提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和她说一声,她毕竟是池甯的妈妈。”
肖照山直接转开脸,用全身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董欣讽刺道:“要是池甯在手术台上出了什么事呢,你也不打算和她说?肖照山,你和池凊没血缘关系不代表池甯没有。”
肖照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色彩。他恼怒地看向董欣,一字一句地说:“肖池甯不会出事。”
董欣蹙眉盯了他半晌,最后不屑地笑了笑:“亏你还是个当爸爸的。行,你不打我打。”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今晚这般的剑拔弩张,董欣挑衅似地按下免提,将肖池甯被绑架、被虐待致重伤的事一字不落地通知给了池凊。肖照山全程神游天外,装作没听见。
池凊惊讶过后,弄清医院地址和需要带的证件就说会立刻过来。末了,她问肖照山人在哪儿,董欣觑了肖照山一眼,答:“不知道,估计是死了。”
电话挂断,两人恢复无话可说的状态,互看对方不顺眼地闭口不言。
期间,一位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肖照山可算有了点人气儿,匆忙起身迎上前去询问肖池甯的情况。
“脾脏破裂,胃出血,急性肺炎,部分气胸,大脑有积血,右手桡骨粉碎性骨折。”护士报菜名一样地列出他的病症,“我着急去调血,你们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董欣一口气哽在了喉间。
“……什么心理准备?”肖照山怔怔地问。
护士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当然是跟公司请假,做好长期陪床的心理准备,不然呢?对了,这两天你们也最好查查医保和其它买过的保险,把住院费用筹措好,数目不会小。”
董欣差点儿想直接指着护士的鼻子骂她不会说话,念及她还得去调血救人才堪堪忍住。然而等护士一走远,她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小暴脾气。
“操,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以为自己穿了件白衣服长了张大嘴就能到处吓人。”她不解气地瞪了瞪那个护士的背影,回头看向肖照山,“老肖,记着她的脸,到时候投诉……”
但肖照山却仿佛没听见。他脸色苍白,抬手扶住医院的墙,脱力似地弯下了腰。
“吓死我了……”
身子摇晃着越俯越深,他没一会儿便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董欣惊得扔了包就冲过去,意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肖照山四肢发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他紧紧地抓住董欣的胳膊,埋着脸颤抖地重复道:“董欣,吓死我了……”
池凊一来,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二十一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肖照山,以致她站在过道上,望见董欣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心里升起的不是怀疑,而是嫉妒。
嫉妒她作为肖照山的朋友,却理所当然地享用了肖照山不曾给过她这个妻子的特权。
她在公司住了一周,每天忙得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外表亦称不上光鲜。她整理好神情,把许久没染的长发拢到耳后,踏着高跟鞋步履生风地走过去,在肖照山的脚边站定。
“手术怎么样了?”她居高临下地问。
董欣见池凊来了,避嫌地放开了肖照山,起身同她相对而立:“进去两个小时了,情况好像不太好。”
池凊皱了皱眉:“什么叫不太好?”
董欣低头瞅了瞅肖照山,见他没有要搭理池凊的意思,便“越俎代庖”地将护士刚才的一番话转述给她听。
池凊仔细听完,向她颔首表示知晓,扭头就踢了肖照山一脚:“起来,在这儿坐着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