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5)
黎止想也不想,迅速闪身到男童身后,快速伸腿,腿骨相撞的疼痛传来。
他咬紧了后牙。
男孩还没收回重击俞逢的拳头,就猝不及防地被扫倒在地。
诡异的笑容又挨着了地面,沾了灰土,可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黎止跑下去的背影。
楼梯出奇地曲折狭窄,脚下铺陈的石料逐渐粗糙,墙上的蜡烛被黎止带起的风熄灭了几只,灯光愈发昏暗了起来。
“咚。咚。咚。”
男孩跟在疾跑的黎止后面不紧不慢,脖子还是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脑袋挨着单薄的胸膛,像一颗精致的恶性肿瘤晃晃荡荡。
“俞逢!”黎止终于看到了他,破布娃娃似的侧躺地面上,额前的黑色碎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声音越来越近,黎止没时间多想,向着生死不明的俞逢冲过去。
“咚咚咚咚咚!”
男孩突然跑起来了!
迅疾的脚步声像是爆裂的鼓点炸在黎止耳畔。
男孩的速度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他只能咬着后槽牙,竭尽所有体力狂奔。可两人的距离还是在迅速拉近。
已经伸手就可以抓住衬衫衣角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向黎止背后袭来,他反应极快地旋身一躲,堪堪躲过。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到了猛然的下坠感--他踩空了!
有两层台阶是断裂的,昏暗的灯光和剧烈的跑动使破裂处刚好位于黎止的盲区。
关键时刻不能踏错半步,不到一秒,男孩已经站在黎止身前了,面对着他,森然的目光蛇行向上,冰冷的手指扣在黎止的脖颈上,像是在模仿刚刚俞逢扭断他脖子时的动作。
他发力了,手劲极重。黎止完全挣脱不开。
眼前开始发黑。窒息感来势汹汹。
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之际,一个黑影鬼魅般出现在男孩身后。男孩来不及躲闪,被一拳狠狠击倒,力道过大,黎止被带得一踉跄,紧接着是重新获得呼吸的冲击。
“咳咳咳咳!!”
“你也太菜了吧。”地上的破布娃娃俞逢脸色苍白了许多,拇指擦过唇角的血,将剧烈咳嗽的黎止扶了起来。
等他站稳了,俞逢又走向倒在地上的男童,一脚踩着那将断不断的脖颈,薅着沾满灰尘的金发,猛然一发力--将那颗脑袋给卸了下来。
想象中血液喷薄的场面没有出现。
一滴血也没有。
只有短路的火花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现在总不会再爬起来了吧。”俞逢随手一扔,脑袋骨碌碌滚下了楼梯,在一片昏暗中不知所踪。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头望着黎止笑出两颗虎牙,“怎么样?很及时吧。”
黎止:“别笑了,他还没死透呢。”
俞逢低头一看,果然那具无头男尸还在抽动,趴伏在地上,双手在地上四处摸索,显然是在寻找自己的头颅。
俞逢见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无头尸体倏地起身飞扑过来,俞逢旋身一躲,嘴角笑容还没收起。
尸体扑了个空,急急刹住前倾的躯干,对着俞逢受伤的腹部,转身就是迅猛的一拳。
俞逢反应极快地接住了,但却意外发现尸体的力气巨大,远远超过正常的范畴,不是人类能达到的。
他需要武器。赤手空拳绝对难以对抗这个非人生物。
“打不过打不过!快跑啊黎止!”
转头一看,根本不用他嘱托,黎止已经趁机跑到楼梯底了。
俞逢见了,突然卸力,趁无头尸体惯性未消地往前冲的时候,一个横跳,转身追向快要跑远的黎止。
黎止在楼梯底部看到了那颗脑袋,依然是诡异微笑的模样,但这次没有时间让他观察具体构造了,他要做出选择--
面前有两条路,入口处一模一样。
同样依然光源昏暗,看不清通往哪里。
“快跑,他快要追上来了!”后面的俞逢赶了上来,见黎止在原地不动,连声催促。
黎止:“走哪边?”
俞逢停也不停,风一样刮过,“一人一边!”
黎止闻言,跑向了与自己距离较近的左侧入口。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俞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自己的呼吸声成了环境中最嘈杂的声音。
后面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凌乱金发遮掩下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没有人看到,身后的无头尸体追赶到楼梯底部,伸出双手在尘土交缠的地面摸索,最终捡起了头颅,转身毫不犹疑地走向了左侧的路。
第八章 021130 迷藏
黎止感觉非常不好。
剧烈的追逐和短时间的精力高度集中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本来就没有休息好。眼前的情形更加让他精神疲惫。
顺着幽暗的长廊走着,黎止发现这里简直就像个中世纪风格的地牢迷宫,弯弯绕绕的水泥地面衍生着无数岔路,每条路如同克隆出的,布置建设得完全相同。
黎止产生了一种鬼打墙的错觉。仿佛一直在走同一条路。
但实际上每条岔路他都更改了一个布置,箱子或者墙烛之类,以防迷路走回原地。
四处都是巨大的铁笼,罩着脏兮兮的白色麻布,整个地方诡异地像是邪教祭祀现场。
前面又是岔路,黎止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了,睡意浓厚地翻涌上来,但他不能停下来--
因为身后总是时不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会近在转角,一会又远到几乎听不到。
就像现在,身后的脚步声就消失了。黎止心里松了一口,那男童该是又走远了。
他微微懈怠地放缓了一点步速,刚要转过千篇一路的拐角。
却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跳跃在红色砖墙上。
影子的脖颈上面空荡荡,怀里却抱着个圆滚滚的东西。
是那个男孩。
黎止屏息快速后退,步伐悄无声息,被烛光投射在墙上的男孩影子也逐渐变大,大片的黑色侵染了砖红色的墙壁。
他要走过那个转角了。
黎止马上就要暴露无遗。
无计可施,极短的时间内,黎止一个旋身,掀起白色罩布,躲入了旁边的铁笼,视野变得更加昏暗了。
屏息听着男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声音在笼前突兀地停下了。
这个瞬间黎止认栽了。
他蓄势待发,决定在这个非人生物掀起罩布时抢占攻击先机。
等了不知多久,时间流逝感在极度紧张中失效。
可预料之中的光亮并没有出现,白色罩布还安安稳稳地罩在铁笼顶部纹丝不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男孩竟渐渐走远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黎止才放松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笼柱上降温,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俞逢现在怎么样了。
体力真的已经快到达极限了,脑袋里的昏沉比眼前的黑暗还要浓重。
黎止快要失去意识之际,突然察觉哪里不对。
有呼吸声。
就在他的身边。在笼中。
那道呼吸声原本轻浅,但却越来越粗重,气息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那鼻息几乎就是撒在耳畔。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事物触碰了一下黎止的脚踝。
黎止条件反射,猛地把腿蜷了起来。可那滑腻玩意不依不饶,兀自缠绕住黎止的脚踝,这还不是结束,蜿蜒着钻入黎止已经灰扑扑的西装裤里,蹭着苍白的肌肤充满恶意。
这触感,是冷血动物的鳞片。黎止已经可以确定了。
他一刻也不能忍受,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条滑腻扯拽下,翻身钻出笼子,指尖发白地双手把白色罩布扯下。
里面的东西暴露在昏暗烛光下--
确实是冷血动物。
准确地说只有一半是。冷白色的蛇尾满是血污,攀附在铁笼上,在烛光下,泛着一层粼粼血色。然而蛇身的上面,并不符合常人认知。
一双硕大的圆眼死死地盯着笼前的黎止,澄黄色的虹膜被烛光称得有种昏昏欲睡的颓靡,整个头转动了二百七十度,赫然是一张枭的脸,长在了蛇身上。
那白色的尖尖蛇尾还在向外伸,想要去触碰黎止的衬衫衣角,但却好像被什么给禁锢住了,只能堪堪够到铁笼边缘。
黎止借着有限的光源定睛细看,几十根拇指粗的铁钉穿透它的身体,将它牢牢钉在铁笼底部的铁板上。只有一小截尾尖和覆有羽毛的头部是相对自由的。
铁钉穿过的地方血肉模糊,长时间下来化了一滩血水与黄脓汇聚着。蛇枭结合物就那样瘫在污秽中,徒劳地摆动尾尖。
黎止看着笼中的怪物白费力气,一股巨大的悲恸突如其然来地扼住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隐隐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这种感受太陌生了。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现实中体验过的负面情绪,只有在那个不断重复的梦魇中,那声声歇斯底里的呐喊中,才拥有这样饱满的情绪。
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四处逡巡,但黎止大脑被魇住了一般,体力透支无法移动。
“你还好吗?”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太好了。是俞逢。
黎止松了口气,“有点累。”
“两边的路在前面互通,那边有几间房间。”俞逢也看到了黎止面前的怪异生物,“不过还是你这边更有看头。”
黎止不得不申明事实:“那个小男孩在附近。”
俞逢点点头:“我知道,刚刚看到他了,就让他继续在这绕吧。走吧,去另一边,那边的房间看起来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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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黎止站在房间前时,不得不怀疑俞逢口中的‘有些奇怪’是不是程度太轻了。
他半睁着疲乏的眼,望着铁门上用劣质红漆写出的三个字,“停尸房?”
“这座庄园里居然连停尸房都有,功能齐全得过分了吧。”俞逢看了一眼停尸房右侧的房间,“那边还有焚化炉。”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什么样的家里会有这么完备的尸体处理设施。
黎止:“听起来真是像一座专门的杀人乐园。”
俞逢听了,无声轻笑了一下,纯黑色的眼睫微微弯起,他抬手推开了面前的铁门,“进去看看。”
要是说走廊里的烛光昏暗到可以勉强看清道路,停尸房内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位于地下没有窗户,砖红色的墙壁上也没有任何光源,浓郁的黑暗有如实质,挤压得人呼吸困难,只有门侧的一张小木桌上,孱弱地燃烧着一盏蜡灯。
黎止拿起蜡灯,发现可以照明的区域直径不过一米。
两人蜷缩在这小小一圈光明里,肩膀抵着肩膀。
一步一步向前,却发现这个房间空旷得惊人,光源所到之处只有平滑的水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