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18)
帝国的秘书长,权力滔天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是机密。现在却死在桐花大道,一间狭小的廉租公寓里,众所周知那可是全帝国最受歧视的贫民区。
尸体被邻居发现,媒体闻风而动,如同争食腐肉的豺狗一般围绕而上,还没来得及封锁消息,帝国秘书长的死讯就网络上不胫而走。
在自己的管理辖区出现这样一桩命案,高局长已经可以预见即将来临的上级压力,和无孔不入的社会舆论。怪不得他语气这么焦急。
“那我去了。”俞逢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叮--”黎止手腕处传来震动,是尤树的讯息。
“等等。”黎止看到讯息内容后,出声叫住了俞逢,“我和你一起去。尤树刚刚在调查另一桩案件,还在回来的路上,让我先去现场。”
随后黎止又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霍尔,“还有你,也一起去。”
三人一起坐上了去往桐花大道的浮车。
车载AI的温柔女声在头顶响起:“欢迎您乘坐A653号浮车,请说出您的目的地点。”
黎止旁边是酒气蒸腾的俞逢,他理了理皱皱巴巴的黑色衬衫,开口:“桐花大道489号。”
浮车开始升空,到达一定高度后开始飞速行驶,黎止面无表情地从高空中俯瞰,卡斯城中心区域高楼林立,市区建筑的玻璃质感外墙透着一股科技的冰冷感。
脚下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不久就出现了断带,一大片灰白色的低矮建筑进入视野,八九十年前的风格,破旧颓败的模样像是城市中的牛皮癣。
那是桐花街区。
第二十八章 040510 排斥
桐花大道是整个卡斯城最为破败脏乱的街区,是贫穷和罪恶的聚集地,糟粕、困顿和死亡是孕育它们的土壤,混杂的困苦人群也为藏匿提供了好去处。
城中心俨然一副科技的先进感,而这里,是阳光不曾垂怜过的地方。
俞逢走在街上,头发凌乱,身上是那件来不及换的衬衫。
他腰里别了把小口径手枪,俨然熟知桐花大道的自保法则。
路面坑洼不平,昨天下了场小雨,地上有不少积水,浑浊发绿。积水最严重的那条街,直通着一片低矮的廉租房,帝国秘书长就亡命在那个地方。
俞逢走在最前面,黎止和霍尔遥遥地跟在后,他看着俞逢的背影颀长,步伐虚浮不稳,配上腰间那把手枪,不像个警察,反而更像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黎止在见到俞逢真人之前,听过太多和他相关的风言风语,从年少成名到跌落神坛,戏剧化的传闻给这个人渡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要么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要么是漠视生命的杀人警察,这些夸张的措辞都让黎止非常好奇。
然而现在看来,前面那个步伐虚浮的男人,只不过是个宿醉的酒鬼而已。
思索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案发的那栋楼,楼道里聚集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像是六月天的蚊蝇,闻着尸臭赶来。
俞逢挤过人群,打开那扇虚掩着的防盗门,房间内部的模样展现在黎止眼前--
八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里,一派平和的假象--坏了弹簧的皮质沙发、米色餐布的蕾丝缀边些许泛黄、垃圾桶里的茶叶渣、昨晚吃剩的米饭,生活的气息充满了这个普通的空间,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
除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浓烈到刺鼻。
顺着血腥气,黎止找到了那具尸体。
就在浴室里。
黎止望着权倾帝国的秘书长被悬挂在浴室里,准确地说,是他的脑袋被悬挂在浴室里,而脖颈处的切面平滑整齐,完美得令人发指。
廉价公寓中的浴室排气系统还在运作,血腥气不是那么重,反而是一股空气清新剂的香气占据了整个嗅觉空间。
黎止有点想吐,但他得忍着,他费力挪动双脚离得近了些。
“双目圆瞪,自嘴角两边被割开,延长唇线做了个上挑的弧度,”黎止猜测,“这是......一个微笑?”
黎止的联想让身后的霍尔一僵,那颗孤零零的脑袋仿佛有意识般,瞪着眼睛微笑着望着他,幽幽散发着一股空洞的恶意。
霍尔呼出口气,安慰自己不是一个人呆在这。他呼吸声太大了,以至于黎止回头看向他。
霍尔看着面前轻转过来的脸,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一般来说好看的人总会让人想要心生亲近,但黎止却总让人感觉他不近人情。
并不是说他神态冷淡,相反,黎止在所有情境里的所有的表情和语气都恰到好处。
正是因为这种‘恰到好处’,让人感觉没有活气儿。
仿佛那张完美的皮囊下,是空空如也的内里。
就算再好看也只是无机质的精致机械。
霍尔的目光从死者头颅逡巡到黎止的面庞,霎时间背后冷汗更甚。
浴室中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更重了,那是一股劣质香精的味道,霍尔想逃出浴室,到室外喘口气,一转头,却狠狠地撞在后面人的肩膀上。
刚刚积攒的恐惧已经快要超出霍尔的承受阈值,此时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条件反射地把压在喉咙里那声尖叫挤了出来,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霍尔的嘴,利落地阻断了这声尖叫。
“叫什么啊,吵死了。”俞逢放开霍尔被捂住的嘴,转手就把手上沾着的口水抹到霍尔的警服上,“喏,还给你。”
霍尔:“俞...俞警官!”
黎止能听出霍尔的语气中有放下心来的喜悦,还有……紧张?
黎止大概知道霍尔为什么会紧张。他与霍尔同期入职,私下交流也算频繁,这个小卷毛总是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说着俞逢以前破获的案件,黎止也总是耐心地听着,因为他感到稀奇,毕竟霍尔这种态度的人非常少见,提及俞逢,大多数还是紧绷厌恶的脸。
俞逢走近了,腻人的香草味道里掺杂入几丝酒气,竟意外地缓解了黎止的头痛。
俞逢带着一身酒气,站在被悬挂着的头颅前,一边端详一边开口:“利落的切面,向上延展的嘴角,又是这些特征.....还少了个东西。”
他好像宿醉未消,身形晃动了好几次。霍尔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俞警官,口中也忙不迭问道:“少了什么?”
“我还没醉到那个程度,不用扶我。”他身影摇晃,但语气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哦。”霍尔尴尬地收回手。
黎止在旁边看着,感觉俞逢这人也太不领情。
“一支羽笔。纯黑色的那种。”俞逢对别人的尴尬反应置若罔闻,醉意熏腾的眼睛搜索着昏黄的浴室,当扫视到镜子的时候,他的目光瞬间聚焦。
“在那里。”
黎止顺着俞逢的视线望去,走上前去,果然浴室镜子与墙壁之间的细小缝隙中,抽出了一支黑色羽笔,羽笔的笔尖暗红,看上去像是干涸的血液。
霍尔是卡斯城本地人,显然要比黎明更熟悉本地传闻,他瞬间就想到了什么,他艰涩地开口:“沾血的鸦羽笔....这是....”
“黑鸦。”俞逢替霍尔说出了那个梗在喉咙中的名字,“没错,那个有名的连环杀手。”
霍尔已经完全呆住了,捏着那支鸦羽笔,喃喃道:“可黑鸦已经销声匿迹了五年了,警察没抓到他,他也没有再出现过。可这次......”
他好像害怕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黑鸦又回来了。’
卡斯城的噩梦又回来了。
当时的黎止还不知道黑鸦在卡斯城人眼里代表着什么。现在他明白了,那更像是死亡的号角。
浴室中的死寂有如实体,霍尔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俞逢,“所以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俞逢望着实习生惨白的脸色,好像想到了什么事,语气一滞:“也不是全都是真的。你明白的,口口相传难免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
霍尔不回话,仍盯着俞逢。
他的目光此时又夹杂了一层质问的意味。
黎止开口,想打破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不一定是黑鸦回来了。不排除是模仿作案的可能。‘’
霍尔还是没有说话。
俞逢显然明白霍尔那多出来的质问情绪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不耐烦了,转身就要离开浴室去勘察别的房间,他刚刚走出浴室,公寓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警局紧急召回的警探们赶到了。
最先进门的警探就是尤树,他一脸严肃,一身警服严丝合缝,方正的面庞,有着正气的眉眼,是人们心中的好警官模样。
他皱眉望了眼门边一身酒气的俞逢--皱巴巴的衬衣,四处乱翘的头发,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斜插在牛仔长裤口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到楼下倒垃圾的。
尤树:“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说完,尤树神情冷硬地移开目光,绕开俞逢进到公寓里,后面的警探也鱼贯而入,每个人都面色冷漠地绕开了俞逢。
同为警局的同事,他们仿若没看见俞逢一般,好像只是若无其事地绕开了一堵空气墙,脸上带着几丝默契的、不易察觉的厌恶。
身后,警探们开始向霍尔询问案情了,小小的一间公寓,变得拥挤又嘈杂了起来。整个氛围十分自然地将俞逢排斥出去。
黎止站在警员人群中,看着霍尔瞬间转变为其中的一员,心里想着霍尔作为对俞逢怀有谜样崇拜的人,都没有办法公然违逆大环境的氛围,就这样沉默地成为了大多数。
又看见门侧的俞逢无声地笑了笑,抬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黎止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看着逆着人群走出去的俞逢,那个背影,竟鬼使神差地吸引着他跟了上去。
“黎先生你去哪?”尤树忙出声叫住他,“这里的工作……”
黎止转过身看向尤树,脚下却不停,继续向俞逢离开的方向倒退着走,“我已经看过现场了,剩下需要分析的信息就等现场报告了。”
黎止知道这有些不合适,但他现在就是想要追上那个身影,也不考虑那么多了。
尤树的声音被他抛在身后,他关上公寓门的时候,发现围观的人群已经被清场了,走廊的尽头只有一个俞逢等在那里。
黎止快步走了过去。
“为什么?”俞逢笑着开口。
“什么为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黎止疑惑。
俞逢:“你没看到大家对我都是什么态度吗?”
黎止点头:“当然看到了。”
俞逢:“那你没听说过那些传闻?”
黎止:“也听说一些。”
俞逢:“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