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4)
“刚刚那个男孩唱的那首歌,是叫尼克叔叔的糖果屋吧?我以前好像听过。”尤树拿着个餐包,对面的黎止正慢条斯理地进食。
黎止将口中的煎蛋咽了下去,“你不是没有进山庄之前的记忆吗?”
尤树顿了顿,“会突然想起以前的几个画面,我的记忆……好像在慢慢恢复。”
两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减小音量,今天的早餐桌上共四人,尤树、黎止和俞逢,以及昨晚和齐皓轩交谈甚欢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餐时坐得笔直,眼角的皱纹不浅,听到他们在谈论齐皓轩的死亡,进食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俞逢坐在他的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你们的记忆呢?”尤树想要找到共鸣。
“没有变化。”黎止说。
俞逢在一旁也点了点头,表示与黎止情况相同。
“吃完了我们去齐皓轩的房间看看吧,说不定有线索。”俞逢用纸巾擦了擦嘴,这句话虽然是对黎止和尤树说的,他的眼睛却望着中年男人。
中年人听了,脸上有一闪而逝的不自然,他开口犹疑,“我……今早去过他的房间了,没有上锁,里面的东墙……溅满了血。墙上用匕首钉了张纸,”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纸条,“就是这张。”
那张白纸折痕极深,下笔颤抖,暗红色的六个字触目惊心--“说谎者即凶手”。
“说谎者?”黎止心中一凛,“我们之间……有人说谎?”
俞逢却抓住了另外一个细节,“匕首呢?”
中年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俞逢咧开一个笑容,笑中夹着森森威胁,“陌生环境,谁都想要武器保命嘛,我理解。你先拿出来我看看。”
齐皓轩是被一刀毙命的,那把匕首出现在第一案发现场,是凶器的可能性太大。
然而俞逢冒犯的语气配上有攻击性的笑脸,中年男人第一反应竟是退缩,敌意平白而生,他拒绝配合,起身就要离开餐厅。
俞逢站起身来,双手一撑,踩上餐桌,又毫厘不差地落到起身的中年人身后,一记狠击,利落地把他仰面放倒,蹲下一摸他的裤腿位置,果然是金属硬物。
黎止看着俞逢瞬息之间将匕首抢到手,内心担忧自己的叉子有没有被误踩到。
“黎止。”他听到俞逢在叫他,他看过去,却发现刚刚抢过来的匕首,那把钉在第一案发现场的墙上的匕首,疑似杀人凶器的匕首,就是昨晚他从密室的桌子上偷拿的那把。
“我把它放在你窗外的窗台上了。”俞逢说。
黎止一惊,这就意味着自己昨晚陷入沉睡的某一个时刻,黑鸦就在自己房间的窗外,悄无声息地拿走了匕首,完成了这场残忍的谋杀。
俞逢抬手,将匕首拍在中年男人的胸口,“还给你。”一个敷衍的假笑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若无其事继续吃剩下的煎蛋。
其他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尤其是那个中年男人,还躺在地上,咬着后槽牙,发达的咀嚼肌鼓起,却一个字没有说。
黎止的位置离他最近,黎止伸过手去,将这个看起来已经可以做他的父亲的中年人扶起来,“你没事吧?”粉碎在地上的长者尊严有粘合趋势,中年人脸色微敛。
“我们还需要你帮助一下。”扶他起来的青年好像别有目的。
俞逢和黎止并肩走下楼梯,餐厅位于二楼,再往下走刚好是昨晚举办舞会的大厅,连接着唯一出口。
俞逢摸着楠木扶手,一边歪着脑袋盯着黎止的侧脸,一边向下挪步,完全不看脚下的楼梯。
黎止被他直接的目光烤得忍无可忍,但脸上仍平静,侧过脸回盯过去,“你不看路吗?”
“为什么支开他们?”俞逢答非所问。
黎止诧异,“支开?不是刚刚一起商量探查的吗?”四层楼庄园,黎止和俞逢负责一二楼,尤树和中年人负责三四楼。
“我看到你抽队友时候玩的花招了。”俞逢唇角上翘成一个恶劣的笑,虎牙露出了个尖儿,“说吧,为什么?”
黎止被拆穿也没有尴尬,只是轻笑一声,“跟我说实话吧俞逢。”
俞逢停下了脚步,两人刚好走到了楼梯拐角处,他还歪着头看着黎止,那张昳丽面庞掩映在灯光的阴影中,晦暗不明,他在静静地等待答复。
可俞逢没有回答。
黎止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死寂的空气里,暗暗压抑着剑拔弩张的紧绷。
“你说谎了。对吗?”黎止前倾一些,近到足以俞逢看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又是那副该死的完美笑容,看不出试探,感受不到恶意与讥讽,也没有任何生动的情感。只是眼角眉梢和嘴角微弯的弧度拼凑在一起了而已。
“都说没有醒来之前的记忆,可是看烤箱里的尸体的时候,那人明明是在晚餐前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知道只有一个胖子?”黎止托着下巴疑惑地回忆着,“明明我们醒来后就直接去餐厅了,谁都没见过谁,你是怎么知道一个没在晚餐时候出现的人的?”
俞逢楠木扶手上的左手握紧了又松开,他深吸了口气,笑得有点不自然,“大家是七点半晚餐铃响时醒的,我不是。”俞逢的笑深了些,有点莫测意味,“你也不是,我看到你了。”
这次轮到黎止沉默了,俞逢抱臂靠在扶手上。黎止开始继续下楼梯,他踩着柔软的暗红色地毯,鞋底抬落间开口:“所以你也是提前醒了探查了一圈之后又回房了?”
俞逢玩味地点点头,“我还有意外收获,看到了你在偷听齐皓轩和那个胖子说话。”
此时两人刚好走到了大厅的水晶灯下,两个小时前这里还倒挂着一具血污的尸体,现在却一派精致安逸,顶端的六颗水晶球折射出华贵的光来。
第七章 021100 劣童
一上午的时间快要过去了,彼此坦诚过后的俞逢和黎止几乎把一楼和二楼的所有房间都钻了个遍,弹了会客室的钢琴,赏了美术室的画。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二楼餐厅里烤箱中的尸体本该孤独地腐烂发臭,现在却消失不见了之外,一二层的气氛堪称古典浪漫。
“这是最后一间了。”黎止站在书房门前,又想起了昨晚那股晕然的甜腻。
俞逢上前一步握住门把,不着痕迹地把黎止挡在后面,“都来过一次了,也算熟吧。”率先扭动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书籍依然整齐摆放着,那张杂乱的书桌依然布满纸张,掩盖密室入口的地毯依然齐整。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得房间暖烘烘。
俞逢翻看着书桌上的纸张,状似不经意试探:“匕首上的致幻剂...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
黎止正在背对着俞逢翻看书架上的硬皮书,闻言手指微顿,却没转过身来,“.....因为好奇密室。”
一听就是在敷衍。没有得到答案,脑海里又闯入了那些迷乱绮丽的画面,俞逢有种自讨苦吃的懊恼,“咳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空气中的浮尘呛的,轻咳之后一抹薄红悄悄爬上了耳廓。
偏偏黎止这个时候转身了,俞逢下意识地目光躲闪,翻看纸张的手指欲盖弥彰地加快。
刚刚回过头的黎止:“???”
俞逢自顾自地慌张,翻看完报导黑鸦的剪报之后,又闲不住地去触摸书桌上的摆件,他心神不定,碰了一下昨晚打开密室入口的鸦羽笔,发现笔微微转动了一下,以羽毛中间为旋转中心,鸦羽笔开始缓慢地转动。
黎止也看到了,他走近伸手拨弄了几下,“昨晚拉曼就是用这个打开密室通道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那串不知所谓的白色数字,“25,03,05。”
俞逢直觉猜测:“机械保险柜密码?”
黎止:“对,你把笔当做密码转盘的指针试一下。”
将鸦羽笔在空气中划过的圆周当做密码转盘,笔尖当做指针,俞逢缓缓拨动着,“右转两圈找二十五点,左转一圈找三点,右转找五点。”
俞逢拨弄完后屏息凝神,警惕着房间中的任何动静。时间像是流动着的粘稠沥青,不知何时凝固了。
然而期待中的机关启动声并未出现,只有旧式座钟在摇摆作响。
“不是这个意思吗?”俞逢皱眉望向黎止,却猛然发现黎止向来温和微弯的唇角绷紧了,像是危险的预警信号。
俞逢感受到了,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直直地刺在脊背上。
他转过头,发现自己视觉死角中的书架早已毫无声息地向两边滑开,露出极为宽敞的入口,幽幽的像是通往地狱。
弯折向下的楼梯上赫然站着一个身影--
柔韧光洁的手工皮鞋,卡其色的工装裤,裤缝两侧垂着两只浸满鲜血的手,滴滴答答的,有一滴还渗红了鞋线。
“你好啊,尊敬的客人。”湛蓝色的眼睛微弯。
“你们怎么闯进这里来了?书房可是禁止客人进入的。”一副小孩子抱怨的口吻,眼神却越来越阴冷,“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
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眼看就要走出书架入口了,突然抬起右手,打了个鲜血淋漓的响指。
“嘭!”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惊得浮尘四处逃窜,两人回头,“咔哒”一声,书房的大门紧紧锁上了。
见势,俞逢提起右手,一摞剪报甩了过去,洋洋洒洒的白色纸片间,黎止听见他淡淡道:“先下手为强。”
几乎是最后一个咬字的同时,他向着男孩冲过去,趁视线遮蔽的空当,俞逢几步闪身,转瞬间就出现在了男孩身后,右手握上纤细脖颈,手腕青筋暴起,毫不留情地一发力--
“咔吧”
清脆的骨头折断声。
俞逢松手,男孩软绵绵地倒在了阶梯上。
“你可真的一点都不尊老爱幼。”黎止皱眉,走到倒下的男孩身边,蹲下去扶起那张脸端详。
俞逢不满:“我要是尊老爱幼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你和我了。”
那张脸上佯作乖巧的笑容还残留着,阴郁的眼神仍直直地盯着前方,脖颈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弯折角度,像是垃圾巷里被主人遗弃的娃娃,凄惨地诡异着。
像是眨眼间的错觉,男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冷冷地看向俞逢的方向,笑容愈发森然。
黎止脱口而出:“快跑!”
“砰!”
然而已经晚了,腹腔被击中的沉闷声传来。
只见一道低矮的残影,一闪而过,俞逢几乎是呈抛物线状被击打出去,重重地落在了未知的、黑暗的楼梯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