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27)
言阳看着他有些浑浊眼球,迟疑地点点头,“终端能仿真纸张,稍微会一点。”
“那你们看这个,”老人在旁边的一只破布口袋里翻找,随后握着拳头递到两人面前,摊开,“乌鸦羽毛做的。”
掌纹纵横的手掌里,是一支漆黑的羽毛笔。
“这个是跟黑本子一起的,纸笔一套。”老人认真道,“估计你们是一支真正的笔都没有的,现在的年轻人,谁还会用这种旧东西。”
被老人说中了。要说纸质本子只是不日常,但羽毛笔这种东西,言阳和俞逢只在历史记载里读到过。
高清全息图片再逼真,也没有实物的轻盈。
俞逢把羽毛笔在手中细细端详,言阳见他神态,掏钱买下,心想就当是桐花街区特产礼物。
蝉鸣声依旧不止。
偶尔从哪个匿在夜色的枝头上,传来几声乌鸫鸟的嚎亮叫声。
两人离开广场,又穿进曲折巷弄,多次问路之后终于又回到了主干道。
言阳在流动摊车买了杯柠檬苏打,酸甜味道,刺激了味蕾,气泡却太少。冰块叮当地撞击着玻璃瓶壁,凉意顺嗓而下,终于缓解了余味无穷的渴。
旁边俞逢和他并肩走着,怀里揣着新鲜得到的黑皮本子和鸦羽笔。
言阳咬着塑料吸管,向俞逢的脸上偷瞟了一眼,还是一张沉静面庞。
他心里默念着刚刚的新鲜玩意儿。鸦羽笔。鸦羽笔。恍惚间又胡乱联想,微弱街灯下,俞逢低垂的睫毛就宛若鸦羽。
这笔送得太对。
“怎么了?”俞逢察觉到了那道目光。
言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嘴上熟练:“我都送你礼物了,你不自觉点请我坐个浮车?”
刚刚两人走在融融夜风中,没有一个人用终端叫浮车。
只是用脚走着,最原始的方式,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桐花大道那样长,仲夏的夜风又暖意醉人,像是要推着人直接入到午夜甜醉的梦里。
路旁的黄桷树被温度蒸腾出一股草木清香,言阳有些熏然,想到在以前的很多个夏夜里,都是这样并肩走过的。
“走着回去吧。”俞逢说。
言阳:“太远了。”
俞逢:“累了再叫浮车。”
言阳笑着吸了一大口柠檬苏打,感觉像是窃取了一段真切的快乐。
然而世界上多得是不尽如人愿,像是偏偏和言阳作对,笑意未褪但雨滴已落。
一颗豆大的雨点恰好砸在他的鼻尖。
夏夜倾盆的大雨突如其来,落在地上,倾在黄桷树叶上,淋在言阳的栗色发丝间。
“那边那边!”
两人忙不迭地躲到街边屋檐下,言阳的白色短袖被雨滴打得湿迹点点,他侧头一看,俞逢将黑皮本子护在怀里一点没湿。
不仅没湿,估计还会沾上他的体温。
言阳眨眨眼,转回脑袋,抬起手腕,食指在个人终端上轻点。
一辆浮车冲破密集雨幕,停在两人脚边。
暴雨将至,只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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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之前去哪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找半天。”
两人刚刚进入警署公寓,尤树就着急地兴师问罪。
言阳摸摸鼻尖,心想总不能说是去围观了活现场,只好避重就轻,“那儿巷子太多了迷路了。”
尤树早就看透他的本质,这人表面看起像个剔透澄澈的,凭着一张脸扯谎也总有人信。
他狐疑地看着言阳,又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俞逢。
俞逢陷在沙发里操控个人终端,闻言,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尤树姑且信了,“那你们去巷子干嘛?怪不得我在酒吧里找半天都找不到你们。”
“刚好碰到一个桐花路489号的住户,问问情况。”言阳回道。
“你们真要查那个案子?”尤树皱眉,“我可不想加入。”
言阳拿了根毛巾,擦了擦微湿的头发,“好好好,坏事都是我俩干的,保证你是无辜小百花。”
“法医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俞逢突然出声,虚拟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这么快就黑进去了?”言阳放下毛巾立刻凑过去。
一顿,又起身,推着尤树宽厚的背,一直推到门边,“白花您先回去睡觉吧,你在这看着就算是涉事人员。”
门嘭地关上。
言阳转头,对上俞逢的视线,意外发现他表情有些严肃。
俞逢抬手,两只手的指尖在空气中呈对角线方式一滑,全息投影放大至整面墙壁。
言阳凝神快速扫视着,在看到某一行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是被利器贯穿心脏致死?!”
言阳震惊到无以复加。
“不可能。今天勘察现场的时候没有任何血迹反应。”他开始快速回忆。
“皮肤表面也没有明显伤口。”俞逢开口补充,眼中疑惑不少半分。
言阳:“贯穿伤不可能不在皮肤表面留痕迹。”
俞逢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这不是偶然。”
像素点飞快分崩离析,又在下一秒重组完毕。
言阳面前是另外两份案情报告。
俞逢:“都是在桐花街区,一个月内,三具尸体,都是查无此人,贯穿伤致死。”
“没有血迹反应,也没有皮肤破损……”言阳盯着莹莹蓝光,喃喃接道。
第四十一章 000005 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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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125年6月22日 周日 中雨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从各种层面上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明明是贯穿伤,凶器刺入的角度与力度都证明是他杀。但卡斯警署居然敷衍说是衰竭致死来草草了事,他们明明是在作假!
还有伤口呢?为什么没有任何伤口??
言阳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向后仰在椅子上,阖上眼睛,脑海里演绎过各种方法,还是找不到任何一种实现途径。
他烦躁地睁开眼,微侧着脑袋,看向窗外。
天又黑了,可雨还没停。
“先别想了,准备出门吧。”
俞逢已经穿戴整齐,拿了把黑色雨伞在手里,“雨天路上会慢。”
幸好还有一条线索坐在今晚的提别森林里,让他们可以追查下去。
揣着满腹疑惑,言阳和俞逢出门,穿行在雨幕中,乘着浮车又再次到达了桐花街区。
紫藤花的门牌在巷尾闪烁。
雨天的提别森林,意外地格外冷清,灯光还是昨晚的迷离紫蓝,舞池中却只有零星几个人。
言阳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吧台处的乐颜,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棉麻上衣,显得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
“九点。”乐颜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开口即讽,“你们可真准时。”
“昨天不是没说具体几点吗?怕来早了打扰你工作。”言阳诚恳地回嘴。
乐颜脸色一沉,“平常这个时间才开始好吗?有点常识,小朋友。”
眼看昨天生死关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良好关系马上就要破坏殆尽,俞逢在一旁直接岔开话题,“说说你隔壁。”
他声音低磁,虽说面无表情,但在乐颜眼里也比言阳那嬉皮笑脸的模样顺眼得多。
“平白糟蹋一张脸。”乐颜觑着倚着吧台的言阳,心里啐道。
他只想赶紧了结,赶紧回家,“我隔壁怎么了?”
“你记得你左边隔壁的房间,住的是什么人吗?”俞逢问。
乐颜垂眼回忆了一下,突然怔住了,发现自己对隔壁那人的音容形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他神情不自然,“不知道。”
俞逢不动声色地将乐颜的微表情尽收眼底,“那好,我换个问题。”
“那个房间,住人吗?”
乐颜心里一惊,这个问题上他没法说谎。
桐花大道486号是出名的廉价公寓,房屋构造与硬件设施都很差劲,墙薄得像一层窗户纸,隔壁抽水马桶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止一个邻居,谁知道口径统不统一。
况且这个他确实记得,左边房间总在深夜归家,门锁旋转的声音总是格外清晰。还有那走在木地板上的沉闷脚步,乐颜总会在哄西池入睡时听到。
他略一思索,决定说实话,“住人。”
但他记不起来是谁。
俞逢和言阳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聚到乐颜身上,言阳托着腮,一脸好奇,“最后一个问题。”
“你昨天跑什么?”
“我见到条子当然要跑。”
言阳当然明白他指的什么,但却还是感觉他还有所隐瞒。
乐颜停了一会儿,轻呼出一口气,“算了,反正也不是我杀的,我说完了你们就放我走。”
言阳凝神,点点头:“不纠缠你。”
“三天前我晚上回家,大概凌晨一两点的时候。”
“经过左边的房间,看到有血从门下面的缝隙里淌出来。”
血?言阳呼吸一窒,“你确定你没看错房间?”
乐颜肯定,“绝对没有。”
可明明那整个房间都没有任何血迹反应。
俞逢:“然后呢?”
乐颜的表情显得有些冷酷,“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不然我还要干什么?里面有人在求饶,声音很小,但我能听得到,明显是凶杀现场。我不能进去趟浑水。”
言阳越听脑子越乱。
“我没那么多条命。”乐颜说。
“在桐花,你能自己活着就不错了,没有性命去逞英雄。”
他淡漠地看着俞逢,“做英雄是你们的特权,我们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乐颜姣好的面庞在面前冷静陈述着,开口闭口都像是在说保全自身。
持续不断的震动从手腕处传来,将言阳从沉思中勉强拉出来。
“有个通话。”言阳打了个手势,起身走到无人的角落卡座。
滑动接起。
熟悉的声音瞬间传到了耳蜗中微型感受器,“阿阳,在卡斯城还好吗?”
是言阳的母亲黎若,首都斐城的检察官忙碌一天,终于在睡前想起了自己远在卡斯城的儿子。
温柔的嗓音响起的那一刻,言阳不自觉地轻松起来,那些迷雾阴霾瞬间被驱散了,他语气很软地抱怨:“妈,我不好!卡斯城太热了,公寓也很小,我已经想回斐城了。”
那边的黎若笑骂:“你都多大了还总这么娇气!俞逢他们也跟你似的这么挑剔吗?”
言阳看了眼吧台,俞逢坐在那里,没有和乐颜继续交谈,只是敛着目光把玩自己眼前的玻璃杯, 清俊侧颜被灯光镀上一层以假乱真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