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26)
言阳愣住,刚刚他心无旁骛直冲吧台,没注意灯光浮动的角落里还有这样赤裸的交易。
他回过头低声询问调酒师。
调酒师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眼,“哦他啊,叫乐颜,我看见他好几回了。”
第三十九章 000003 暗悸
乐颜将地上的纸币收好,整整齐齐一折,收进裤子口袋。
又在下一个瞬间抬眼,看向刚刚一直盯着他的两人。他一向对别人偷看他的视线极为敏感,得感谢自己的职业习惯。
乐颜看一眼,就知道那两人不是属于桐花街区的人。
他暗暗打量着两人的衣着与神态,心想“像是涉世未深的富家少爷,少见。”
他起身,向那两人走过去,熟练地勾起一个笑容,秀美又风尘,“怎么?”
言阳皱眉:“你是自愿的?”
不是客人,扫兴。
那虚假的笑容消失了,乐颜恹恹地耷拉下眼皮,“你们是中心城区的吧。”
言阳刚要否认,又想到斐城是比卡斯中心城区更“中心”的地方,只能闭嘴默认。
乐颜比言阳稍微高一些,他垂眼看着言阳,看进他灰色眼睛深处,突然嗤笑一声。
“这种可笑的悲悯的眼神,是你们这种人特有的。你可怜谁呢?”
“还问我是不是自愿?在桐花,你这种问题还是少问吧。”话说到最后没什么好气儿。
说完就旋身要走,被一旁沉默不语的俞逢伸手拦下。
“让开。”乐颜说。
见俞逢纹丝不动,他只能烦躁回头,视线却撞上言阳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这人本就骨骼走向精致,蓝紫色灯光晕上面庞,甚至都有些梦幻了。
“别走嘛弟弟,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言阳说。
乐颜:“我二十了小鬼。”
言阳从善如流,“好吧,那好哥哥,我向你打听个事。”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调出了投影信息,微转手腕,把信息展示给乐颜看。
上面是乐颜的个人信息,姓名,性别,社会关系等等。
当然,还有住址。
“你住在桐花大道489号对吗?”言阳盯着他。
刚刚整理衣服的时候,一把黑色钥匙晃荡在腰间,上面的刻字清晰可见。
乐颜莫名其妙:“是,怎么了?”
言阳问:“你住的那间公寓,左边隔壁房间有人死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妈的!竟然是警察!
乐颜万万没想到,现在中心城区的人他妈的这么年轻就能工作了,他抬腿就跑,三两步钻入迷醉的人群,瞬间就汇入舞池。
言阳紧盯着那一颗亚麻色的脑袋,“快追!他肯定知道什么!”
两人横穿舞池,紧紧跟着乐颜,眼看着乐颜风似的推开提别森林的大门,融进了夜色中。
等到言阳推开玻璃门时,暖融融的夜风灌了他个满怀,他却来不及享受,“在那!”
眼看着乐颜的衣角消失在巷尾的转角,言阳和俞逢追上去,快速转过转角。
前面有三条巷子。
乐颜不见踪影,不知道刚刚跑进了哪个巷口。
言阳一愣,“赌一赌,你左我右?”
俞逢点点头,跑进了最左边的巷口。
两人就这样分开,言阳越深入巷子越发现其中的错综复杂,一条巷子分叉众多,私搭乱建非常常见,墙壁砸洞也司空见惯,这就导致原本的出口被堵死,不知道何处的墙壁又裂开能通行的口子。
言阳越找越觉得没可能了,他心想这里简直就是个迷宫。
他不知走了多久,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看着越来越浓郁的夜色,突然感觉有点累了。
不知不觉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堆积了大量废弃物品,破旧的布艺沙发、大号纸箱、被遗弃的泰迪熊,种类还挺丰富。
言阳叹了口气,打算转身折返,想要给俞逢发讯息,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他一转身,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言阳倏地一惊,心猛地悬停了一下。
那人利落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熟悉的气息让言阳瞬间安下心来。
“嘘……”
俞逢食指抵住薄唇,暗光不掩俊秀。
他拉着言阳轻步走到一个巨大的废弃纸箱后面,墙面与纸箱之间有道狭窄的空间,两人躲藏进去。
言阳今天穿了个白色短袖,手臂被粗粝的石头墙面磨得生疼,他不适地向后拱了拱,挨上俞逢。
突然,言阳听到了。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慢慢地在靠近。
仔细一听,是乐颜,嗓音清朗中略带几分沙质,“你很久没来找我了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没办法,倒霉催的,赌球又赌输了,差点吃不上饭。”
“没钱来找我干嘛?”乐颜的声音冷了几分。
男人忙讨好,“诶嘿嘿有钱有钱,攒着来找你。”
两人走进了死胡同,交换唾液之际摔在了布艺沙发上,这角度刚好能堪堪看到言阳,言阳一慌,立刻向后缩了缩。
后面的俞逢被挤得没了脾气,只能将怀里的空间贡献出去,将言阳纳入了怀里。
他将下巴放到言阳的头顶,两人贴得严丝合缝,终于算是缩进了安全的视线范围。
那边布艺沙发上的两人喘息渐急,衣物摩擦声之后,有搅着夜风的艳语。
言阳听得尴尬与羞耻齐飞,偏偏这个姿势,俞逢的呼吸还不可避免地洒在耳侧,简直倍感折磨。
他微不可查地侧头,想要躲避那道灼热的呼吸,又恰巧堪堪看到了布艺沙发上交叠的身影——
那声音粗犷的男人身形也健壮,乐颜清瘦的腰绷紧了,随着男人的进入发出一声勾人的喟叹。
“我靠……”言阳在心里崩溃,感觉自己头皮都炸起来了,不管墙壁是不是刮着皮肤,他抬起手捂住嘴,过了两三秒,又上移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
他不应该在这里。
高度警戒又极度羞耻,高度激活状态下,身后俞逢的心跳变得极度清晰,隔着单薄的脊背,擂鼓咚咚,像是敲击在言阳的蝴蝶骨上。
那边战况愈发激烈。这边言阳的心跳也在加快,黑暗中究竟是两人谁的心跳声,他一时间也分不清。
言阳咬紧下唇,捱着每分每秒。
“你干什么!”乐颜黏腻的声音突然冷厉了起来。
言阳心中一凛,只见那男人将一直极细的注射器刺入乐颜的颈侧,“都说了我快吃不上饭了,正好碰到有人想收点‘职员’,我卖个**没什么吧。”
乐颜满眼怒意,却在逐渐失去力气,“你等着……”
“谢谢你哈。”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扛起乐颜,向外走去。
乐颜微弱挣扎着,力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叮——”
个人终端的讯息提醒。
还是重叠的两声。
言阳低头一看,是尤树传来的:“找不到你们了,我先回警署公寓了。”
提醒声本来不大,但在夜幕暗巷中却像一把催命的尖刀,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道。
男人猛然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言阳和俞逢藏身的纸箱。
他把乐颜放在地上,挽起袖子,一步一步靠近那个角落。
脚步声越来越近,踏在尘土遍布的地上,踏在言阳紧绷的神经上。
根本就是被逼迫着的,言阳迅速起身,捞起旁边一个小号纸箱扣在男人头上。
里面细碎零乱的杂物哗啦啦掉一地。
言阳起身太快,眼前瞬间被黑暗侵袭,凭着记忆灵巧一跃,到男人身后。
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待到言阳视线清晰的时候,男人已经躺在地上痛苦扭动了。
俞逢淡漠地站在一侧,原本肤色苍白的指节处见了血。
言阳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乐颜,他还清醒着,但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地皎白的月光也照不亮他垂下的眼睛。
“哥哥!”
一个瘦小的身影跑进言阳的视线。
他脚步虚浮地跑到乐颜身边,手忙脚乱地扶起乐颜,“你还好吗哥哥?”
乐颜虚弱,但弯起眼睛,整个人显得很温柔,摇摇头示意没事。
“是他们干的吗?”一双通红的泪眼看了眼言阳和俞逢的方向。
“别冤枉好人啊。”言阳忙不迭解释,踢了踢脚下痛苦呻吟的男人,一记手刀过去让他停止出声,“是他。差点把你哥哥卖掉!”
那瘦小的男孩听了一抖,扶着乐颜的手又紧了紧。
言阳走过去,“我们救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帮帮我们呀?”
乐颜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微弱地点了下头。
言阳说:“看你现在也说不了话,那明天晚上提别森林见吧。”
瘦小男孩抬眼怯怯地看着言阳,“我……我叫西池,谢谢你们救了我哥哥。”
言阳挥挥手,“没事,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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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俞逢走在曲折的暗巷,亦步亦趋地,大脑蒸腾地,夜风抚过的耳朵余热未散。
一想起刚才箱子后面的体验,言阳就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若无其事地插口袋。
魂不附体地一抬头,他们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喷泉广场。
穷人三三两两,散在周围享受珍贵的惬意晚风。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站在喷泉边,夜风撩动他破洞的衣摆,腰背有些佝偻,声音却洪亮又傲然。
“有一天你会听到阴郁的钟声,向世人宣告我已逃离这浊世,
随龌龊蛆虫往另一世界安息,我劝你千万不要为我而悲鸣。”[注]
那模样真像个书里说的吟游诗人,而在桐花街区,再美妙的咏叹也不能保证你明天的午餐。
言阳听着那声声泣血悲叹,艰涩苦恸的诗句,他不懂其中的愤慨悲戚,那些离他都太远。
还不如老人脚下铺着的一层破烂黑布吸引他,黑布上面放着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是言阳从没见过的东西。
或者说,是早已被时代抛弃的东西。
“你见过纸质本子吗?”
言阳俯身拿起一本黑皮本子,在诗句咏诵中问俞逢。
作者有话说:[注]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第四十章 000004 羽笔
“见过,在爷爷的遗物里有。”俞逢接过黑皮本子,触摸着质感平滑的纸页。
老人见了,停下诵诗,悠悠地看过来,“内页是无酸纸,寿命能达二百多年呢。”语气中有种淡淡的炫耀感。
“你们还会写字吗?年轻人。”他有些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