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23)
与此同时,后面的乐颜已经冲了过来,她裙角的薄纱被烧破了,几个洞斑驳地缀在上面。
两人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只需几步就可以进入转角,那时候墙壁就可以成为掩体。
背后手枪上膛的声音清晰。扳机毫不犹疑地被扣动。
俞逢一个斜扑,将黎止扑入拐角处。身边轻风微动,男孩一跃挡在两人身后,稚嫩的手向乐颜方向伸着,手心摊开,是一颗子弹。
身体摔在地毯上,也没有多痛,高度紧张状态中感受不到那些。
“上楼!去天台!”俞逢在黎止耳侧低声说道。
黎止强自调动起全身,跟随着俞逢的脚步一同向整座庄园最接近自由的地方跑去。
天台很大,却空无一物,但四周皆可望见葱郁森林,抬头便是广阔天空。微风轻拂里能让人暂时忘记建筑内的荒诞游戏。
俞逢跑到天台的最角落,掏出一把古朴雕花的铜钥匙,对着空气摆出插入锁孔的姿势。
黎止惊愕之余又有些担心,怕不是俞逢被刚刚的爆炸炸坏了脑子。
但在下一秒,嗡的一声,很轻微,一道纯白色的门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俞逢二话不说把黎止拉入门内,又快速关上门。
“这是……”黎止眼前闯入了铺天盖地的白色,视觉适应之后才看清自己现在正站在几平米大的纯白空间内,面前有无数的悬浮屏,泛着浅蓝色。
“总控制室。”俞逢十指如飞,开始调取监控画面,“外部可能涂了量子隐形伪装涂料。”
黎止感觉有太多的事情自己不知情,刚刚在密室里只有听的份,现在俞逢随手掏出把钥匙来也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
“你哪来的钥匙?”
“我昨天回房时候在桌子上发现的,”俞逢解释道,“旁边还附了张手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控制室的位置,和黑鸦的署名。”
黎止难以置信:“黑鸦的署名?黑鸦告诉你总控制室的位置还把钥匙给了你?”
“我一开始也很意外,但仔细想想他在一开始不就在引导我们吗?”俞逢说道。
从最初的秘书长司博之死,到人肉蛋糕里附赠的邀请函,再到地下一层的开启密码,现在是总控制室的钥匙,黑鸦像是撒了一路的饼干碎屑,引诱着他们在这场荒诞游戏中不停地走下去。
但这条饼干碎屑铺成的路到底通往哪里,没人知道。
“既然已经卷进来了,哪有不玩下去的道理。”俞逢伸手拖拽过一个监控画面,画面里是他们刚刚逃离的书房走廊。
只见男孩和西池正激烈打斗着,男孩身上已经有了几处弹孔,却没有血液流出,一个反手将西池甩在墙上。
“管家在庄园里可能是一个秩序维护者的角色,”俞逢说,“一旦有人生命受到危害,他就会出来阻止。”
他还有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没有挑明--黑鸦行凶除外。
“那现在不用担心西池和乐颜会杀死你了,毕竟管家会拦着。”黎止说。
“我想也是。这小男孩还算挺能打……”俞逢的话音突然断了。
黎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监控画面中的乐颜面无表情地欺近,徒手直取男孩的胸腔中心。
细瘦的手指直接刺入了仿生AI的机体内部,穿透金属像是利刃入肉一般轻易。
黎止愣住了,看着那双堪比冷兵器的双手,突然想起了那些蛇枭结合体,“她……也被改造基因了吗?”
“可能是。我也是第一次见。”俞逢放大了穿刺那处画面,仔细观察着。
男孩胸腔处有淡蓝色的液体汩汩流出,他的电源中心被乐颜徒手拆除了。
赤手空拳对上这两位毫无胜算,黎止有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不仅仅是因为过分强大的敌人,还因为情报掌握过少造成的不安。
他有些火急火燎,想要知道些什么,“乐颜和西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刚刚在密室说他们是一个‘组织’的?”
“你记得直播的那个劫犯吗?”俞逢没有直接回答他。
黎止怀疑他又在转移话题,但还是点点头,“记得。”就是你直播枪杀的那个。
“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俞逢说。
“他确实有个亲哥哥,而且他哥哥的存在确实被抹除了。”
“就像刚刚乐颜说的,‘你的存在会被直接消除’。”
俞逢食指指了指自己另一只手的腕际,“个人终端,确实是个好东西。”
“它被开发了各种各样的功能,为了实现更多,植入生物芯片使大脑更好地和个人终端联通,大家的生活是便利了,政府……也便利了。”
话说到这里黎止已经明白了,个人终端和大脑神经元高度联通,可以任意控制大脑的任何一个脑区,所以要‘消除’一个人的存在已经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会消除别人大脑中某个人的存在?”黎止问道。
俞逢点点头:“乐颜和西池那种人就是干‘消除’工作的,只不过他们做的是物理消除。”
“简单说,就是杀人。”
“你也在高局长和尤树的记忆里看到了,在黑鸦的作案过程中,警察方面一直在对他包庇。”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随机杀人,”俞逢说,“他只是上面的工具。”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杀人犯,但其实背后的靠山不是警察能管的。”
“他们隶属于同一个秘密组织。黑鸦也是其中一员,但他在里面好像地位超然,他的档案我黑不进去。”
黎止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惊天内幕,跟刚刚踏入黎明庄园时诡异离奇相比,这些信息交织出的是一个帝国的灰色背影。
他突然想起了西池口中的那个“已死之人”。
“言阳是谁?”
话一出口,黎止立刻就后悔了。
这个名字被俞逢在黑皮本子中力透纸背了整整一页,那本本子又被他随身携带了五年,刚刚密室中生死交锋之余,还不忘逼问这人的去向。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俞逢的执念所在。
黎止的联想开始跑远,恐怕镭射灯下那些带着酒精味道的细吻,眼皮上莫名其妙的融融情意,都是给那个人的。
“其实……我不记得了。”
没想到俞逢竟然开口回答了,黎止忙拉回自己的注意。
“我能确定的是他在我的人生中存在过。我和尤树是童年好友没错,其实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黎止的错觉,俞逢好像有些悲伤。很难察觉,只是他的神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黎止无端感到难过。
“我问过了,尤树完全不记得那人的存在,”他被屏幕映亮的面庞上,有种不真切的迷茫,“我也不记得。我只是频繁地做一些奇怪的梦,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本本子。”
“上面是我自己的字迹。”
“是以前的我写下的,让自己别忘了一定要找到一个叫言阳的人。”
“他被‘消除’了。”
黎止没有听到最后,熟悉的失重感猝不及防地袭来,他心里叹气真不是时候,视听触觉一并,只有意识强自撑到最后,听到了“消除”二字。
他的发作性嗜睡症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犯了。
俞逢看着眼前人颓然倒下,脱下外套叠了叠,为黎止垫着后脑,为他摆出一个安睡的姿势,自己便又走到悬浮屏面前,看着西池和乐颜逡巡在各个房间,像两个索命幽灵,另一个画面里,男孩双目大张地躺在走廊上,显然已经停止了运转。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宅邸里东躲西藏多久,有支枪抵在他的脑后,那个神秘的黑鸦手指扣着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扣下毫不留情地将他射杀。
但现在是他最接近真相的那一刻。
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凝成了一块浓重的伤痛,每每思索起来都是残血哽在喉头。
云销雨霁,阳光眷恋每片树叶。
但宅邸内和控制室内,总有黑暗固执地停留在这里,没人说话,一片死寂,这里是他们即将葬身的墓地。
俞逢醒来的时候,天空刚刚破晓,一线迷蒙的光爬进门的缝隙。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麻痒顺着皮肤荡开,并不好受。
他不知道昨天是怎么睡过去的,最后的记忆只有那一片蓝光。
总控制室内的电力系统尽数关闭,门也只是虚掩着。
借着门缝里那一点点灰色的光,他发现对面的黎止已经不见了,黑乎乎的狭小空间里就剩他一个人。
旁边的地上散落着黎止随身带着的塔罗牌,他用指尖触摸着卡片的边角。
惊觉只剩三张。
一夜过去,少了两张牌!
他立刻站起来,踢开门,迅疾地跑进室内快速下楼。
一层一层下去,整栋宅邸没有一点声音。
俞逢有些慌了,他寻不到半点黎止的踪迹。
他心神不宁地找遍各个房间,在搜寻到二楼时,他突然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他停住了脚步,是从起居室里传来的。
那声音听起来很愉悦,调子轻快,俞逢寻音辨认,是那首《尼克叔叔的糖果屋》的旋律。
他脚步极轻,毫无声息地到达起居室门边,单手摸上了身侧的枪。
俞逢深吸了一口气,轻缓地推开了门。
里面景象让他毕生难忘。
西池躺在地上,面部已经蒙上了一层不详的死灰,头颅向下只剩森森白骨,人肉被完美分离。
有另一具尸体,头颅枕在一双修长的腿上,亚麻色发丝凌乱,腹部却诡异地涨得很大,像是往里塞了过多的东西。
那双长腿的主人,背对着门口气定神闲地坐在地板上,轻哼着童谣。
一只骨骼精巧的手上缠绕着红色棉线,一些棉线已经埋入了尸体腹部的切口,手指苍白清瘦,沾血的指尖有种怵目的秀丽。
那人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手上停下了缝合。
俞逢紧紧地盯着那个背影,手指放到扳机处。
那人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俞逢。
那一眼像是刻进了俞逢的视网膜里。
锐利的杀意,艳丽且尖刺,剔骨刀一般刮过俞逢的每一寸神经。
那双灰色眼瞳熟悉得令人发指。
“不是说要见上一面吗?”那人说道。
那些被火焰吞噬掉的罪恶,顺着他的脊骨爬了上来。
第三十六章 050800 惊怒
俞逢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般大小,大脑嗡的一声响,震惊冲刷过四肢百骸,神经甚至开始作痛。
握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