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41)
他和宝锋上同一个班,老师知道他住在曹家,还特地把两人的座位排在一起。
旧课本的插图上被人画得乱七八糟,小学生们长了胡子,狮子老虎戴着眼镜,肥猪背上还插着把大刀,旁边写着“红烧最好吃!”
小乔看得津津有味,想象当年富贵哥上学时,大概就是无聊得趴在桌子上画这些东西,他忍不住嘴角弯弯。
学堂第一天教了些字和数,简单得让他想睡觉,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宝锋偷偷告诉他,栓子他们都喊这老师“长钉”,说他眼珠会钉人,可凶啦!
讲得兴奋了,宝锋手舞足蹈,早就忘记自己在学堂里了。
还没等宝锋讲完,“长钉”一托他那副贴着胶带的黑框眼镜,气势汹汹地瞪过来,举着尺子咆哮如雷:“曹宝锋!手板心伸过来,上课不许讲小话!”
啪啪啪!
上学第一天,宝锋是肿着蹄子一路哭回去的。
小乔也被牵连挨了两下手板,他一声没吭,也没在上课时再说过半句话。
回到家中,宝锋不但没有得到姆妈母爱的抚慰,屁股上又被加抽了几记巴掌,他伤心得晚饭都只吃了一碗,回屋含着眼泪睡着了。
曹富贵幸灾乐祸地笑了半天,啧啧感叹,这两个小子太不中用,连根“长钉”都吃不消,想当年他富贵哥在学校里那也是威风八面,知道长钉的眼镜架子是怎么断的吗?曹阿爷让他一屁股自己坐断的,哈哈哈!
“侬这张嘴啊!莫教坏小孩。”阿奶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一记富贵胡沁的臭嘴。
“好好好,我勿讲。”
曹富贵笑嘻嘻地讨饶,也不理会哭得伤心欲绝的宝锋,把闷声不吭的小乔拉回了自己屋里。
“喏!给你的。”他从床头拿起一样东西塞到小乔手里,语声夸张,“喔哟,为了给你准备这上学礼物,阿爷个十只指头都戳成筛子咧!”
小乔捧着手里的东西,楞楞地看着他,有些茫然。
“发什么呆!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给,给我的?”小乔终于“醒”了过来,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
“屁话,不给你,我还给宝锋这‘哭烛包’做书包啊?”
“哭烛包”是乡里俗语,当地孩子出生要裹襁褓,底下平平上头尖,看上去就像个烛火的尖头,所以管特别爱哭的小孩叫“哭烛包”。
小乔手里头是一只军绿色的斜背书包,样子特别的洋气。
人家书包都是四四方方的,富贵哥做的这一只与众不同,不但包底是椭圆的,翻盖也是圆弧曲线,一头宽,一头窄,很有个性。配上两只方方正正,锃亮光滑的铜扣,中间还镶嵌了一颗端端正正的小红星,特别醒目又漂亮。
看小乔轻轻抚摸着布书包,像是生怕把包给摸破皮了,曹富贵笑得嘎嘎的:“这布牢靠,放心大胆摸。莫讲侬还要把它给供起来拜拜啊!不是我吹,这么新潮洋气的书包,也只有我富贵哥弄得出来!阿哥我对侬好伐?!”
不是他不想把书包做得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就像是青柱背的那种,样子和军用书包一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娘的“器方”实在太难画,稍画得歪上一点,就成了现在这样的“洋气”模样。
好在,这个这个,也不妨碍使用么!独此一家的样式,多少噱头。
小乔眼眶红红的,紧紧抓着他的礼物,突地扑上前,狠狠搂住了富贵哥的腰杆,埋在他软软的小肚子上,闷声闷气地说:“……哥,我,我会一辈子对侬好的。”
曹富贵被这小子的突然袭击抱住,肚子上痒痒肉被他蹭得发抖,笑骂着踹开了这发颠的小崽子。
嘿嘿嘿,这笔生意当真做得,一点小东西,换来终生有靠,啊呸!换个听话的小弟,实在合算。
小乔没把他的新书包供起来,而是将它展平,衬上书本压在自已的枕头底下,一夜都没敢乱动,清早起来,新书包被压得平整挺刮,十分神气。他这才将其余的书本、铅笔之类的文具小心翼翼地放入包里,生怕伤到书包一丝一毫。
宝锋嘴里吃着泡饭小菜,眼里盯着小乔漂亮的书包拔不出来了。
“姆妈,姆妈!侬帮我也做一只新书包吧!我这只太难看了,侬咋还不如大哥会做女人活啊?啊——呜呜呜!”
“再多嘴,我让侬晓得女人手上巴掌活!”二婶毫不留情地啪啪两记,镇压了宝锋愚蠢的无理要求。
小乔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书包向怀里挪了挪。
苗儿悄悄将宝锋面前一只香喷喷的葱油饼,迅速塞进自己嘴里,反正阿哥嚎得正起劲,哪里还有功夫记得吃饼?
小乔的新书包在小学堂里引起了孩子们的轰动,这年头孩子们最崇拜的就是解放军叔叔,但凡和军人相关的,什么红五星、子弹壳、军用水壶……统统都是让人仰头羡慕得流口水的好东西。当小乔背着只似是而非的军用书包,还嵌了颗又红又闪,让人眼晕的红五星来上学,简直就像是在林坎小学里投下了一颗□□!
“好漂亮,乔应年,能让我摸摸吗?”
“这个不正宗的,我堂哥屋里有一只军包,人家是方盖子的,也没铜扣子。”
“哇,这个铜扣子好亮,肯定是子弹壳做的。”
“侬憨大啊?子弹壳小小尖尖的,怎么能做扣子?!”
“别乱摸,他是二流子,呃,曹,曹富贵屋里住的……”
乌压压一群孩子围观黑脸乔应年的军绿书包,可是没一个人敢上前乱摸乱碰。
开玩笑,没见到曹家栓子一帮人面色不善地站在一旁看护?再说了,他还是二流子带着的人,连“长钉”都吃过曹富贵的苦头,谁敢跟他过不去?
富贵哥虽然早已不在小学堂,可学校里至今仍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乔应年黑着脸拨开人群,自顾自往教室里走,栓子他们紧紧跟在后头开口想喊,悻悻地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拦。要是让曹富贵知道他们在学校里欺负拖油瓶……栓子偷偷咽下口唾沫,哼!有他老曹家栓子在,谁敢欺负曹家护着的人?!
孙留根看着乔应年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往地上呸了一声,顿时有女生尖声叫道:“老师老师!孙留根不讲卫生,随地吐痰!”
老师生气地说:“孙留根,给我站出来!”
放学时分,宝锋翻着白眼跑得飞快,决定要和有新书包,还害得他挨了两顿揍的小乔划清界线,哼!
小乔抬头看看他兔子似飞蹿的背影,根本没理会,自己一个人闷头往家赶。
是啊!他有家。
家里有富贵哥等着他,早些回去,还能帮着多做点活,让富贵哥、阿奶和大家轻松一点。
躲开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人群,拐过学校院墙,眼前是一地的坑坑洼洼,小乔一边躲避着起伏不平的地面,嘴角忍不住翘起。
这都是富贵哥他们发现粮砖后,前溪村的队员们为了深挖藏粮,像是田鼠一般,把和丘家有关的地方都给刨了个遍,连这丘家的祠堂都没放过。要不是小学校的邹校长光火拍了桌子,把刘二六训得跟灰孙子似的,说不定连教室都要让“孜孜不倦”的队员们给刨成地窖了。
“拖油瓶,侬给我站住!”
“腾腾腾”的急切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孙留根尖锐的叫声紧接而至。
乔应年的眼睛冷了下来,笑意全无,他缓缓站定,转过身看着一脸凶相的孙留根。
孙留根比他大了两岁,虽然个子有些矮,却也比他高了半个头。
“侬个贼胚!讨债鬼、白眼狼!凭甚有新书包,给我!”
孙留根一边骂,一边扑了上来,双手抓向书包带,眼睛紧紧盯着那只漂亮的军绿书包,上头红五星就像是会发光,真好看!
乔应年低着头,眼角余光瞟向周围,迅速扫了一圈。
他脚下突地发力,闪到一边,转身就跑,跑向学堂的方向。
“侬还敢跑!站住!”
孙留根急了,也甩开腿飞奔,追了上来。他好不容易盯着拖油瓶,看他走到僻静处才敢抢书包,要是被老师们看到了,又要挨骂。
乔应年一阵急奔,跑了几步,突然又慢下来,大声叫道:“孙留根,老师说过不能欺负人,你还要抢我书包,啊!救命!”
他一边喊,一边不紧不慢地跑,可把跟在后头的孙留根气坏了,娘的,手指都没碰到一根,还要喊救命!拖油瓶真不是个东西……正跑着,前面的拖油瓶像是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晃晃悠悠。
孙留根大喜,脚下猛一发力,提气紧赶几步,扑了过去:“侬还跑……”
乔应年身子一晃,像是没了力气,脚下一绊,侧身仆倒在地,正露出地上一个乱石起翘的坑。
“啊——”
孙留根哪里刹得住脚,一脚踩进了这个狰狞的“陷阱”坑里,发出了一声惨号。
“长钉”老师正好出门,看到这两个孩子打打闹闹,一前一后地跑,突然间就喊起救命来,他正有些奇怪,两个孩子都摔在了地上,他赶紧跑上前。
看样子,还都摔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乔应年,你来说!”
“丁老师,孙留根追着我要抢书包,我不小心摔了,他,他也摔了。”
乔应年低着头,轻声说着,害怕得肩头都直发抖。
“孙留根,又是你——”丁老师气不打一处来。
“啊啊!痛,我腿断了,阿奶啊!爹啊!救命,杀人啦!畜生胚,瘟生儿子……”
孙留根痛得连声惨号,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丁老师气得脸发绿,又不能丢下两个孩子不管,赶紧叫人帮忙。
粗粗一查看,孙留根这祸害的小腿骨当真断成了两截。
乔应年倒是运气好,摔在坑边上,只蹭破点油皮。
邹校长脸色铁青,拍着桌子怒喝:“让刘二六这混蛋,赶紧带人把学校的地都给我抹平了,再留下一个坑,我把他的腿也打折了!”
第47章 又来了
孙家的宝贝蛋在学校里跌断了腿, 简直就像是一锅开水浇到了孙家这个蚂蚁窝里,一下子让他家孙婆子发了颠, 带着儿子、媳妇,拖了孙女,全家一道杀上小学堂, 非要校长给个交待。
听说是孙留根追打拖油瓶, 要抢他书包才摔成这样的, 孙婆子气得发狂,一屁股坐在学校大门口, 两只鸡爪一样的手拼命拍着地面,一边还不忘死命掐着战战兢兢站在她身后的儿媳妇, 嘶声哭号:“侬个讨债鬼带个寻死个拖油瓶,欺负阿拉宝贝留根,侬勿得好死啊!畜生胚下十层地狱, 钉穿肚……”
“好了!闹什么!还不把人拖起来, 成何体统!再闹, 你家孩子不要上学了。”
邹校长气得脸色发青, 厉声喝道,这样的家庭教育才会把孩子教得品行败坏。
赶来的黄林村生产队队长石河生, 带着民兵把这一窝丢脸丢到兄弟生产队的祸害赶紧拉走, 他也不和孙婆子多啰嗦, 就指着孙光宗的鼻子大骂, 特么再不看好他家这撒泼无赖的老娘, 就立时把欠队里的账还上!还不上账, 就是挖公家墙角,拖去劳改也不冤枉!
孙光宗缩着脑袋瘟鸡点头一般,哎哎应是,恨恨地拖了老娘就往回转,一边骂:“留根个畜生胚自作自受,侬莫要再闹,侬是要逼死我啊!走,走啊!回去!”
曹富贵不放心小乔,也跟了过来看闹猛,见河生队长威武,不必他再出手,寻到小乔拉过一边,悄声安慰道:“看见了吧?捉住要害,一脚踩扁!管叫其动也不敢动。孙家这窝臭虫一样的,欺软怕硬,只敢偷偷咬两口,没一点花头的,侬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