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24)
曹富贵年纪虽小,但他一向到处混,场面也见过,嘴巴又甜,倒是能和姑爹说到一处。尝着黄豆喷香,心头一动,问钱家奶奶讨要了些生黄豆,打算试着在炼庐里种种,说不得还能炼出些酱油、豆浆豆花什么的,岂不妙哉?
钱家阿爷问起几句乡下收成,听说大半队员口粮不够吃,也是眉头打百结,叹息一声,悄悄叮嘱,能存粮就存粮,明年怕是更难熬,他也很是赞同亲家老太太的备荒存粮之举。可惜城里按户头配给,粮食也是紧俏,想多买些都无处买。
曹富贵趁机向钱家阿爷和姑爹悄声说起,粮食他有办法,但山里人家性情古怪,不要现钱,要玉石金银硬通货来换,最好是玉器。要是能搞到不拘什么玉器,他倒是可以帮着递个信淘换淘换。
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他晓得钱家阿爷是个文化人,据说老早还喜好古玩之类的,如今是没条件也不敢搞这些,但朋友圈子里说不得哪家还藏着玉石金器,能用粮食换玉,再用玉石灵气多多种粮,这不就是老祖宗说的甚“可循环利用”么!
再说姑爹在厂里当个小干部,人面广,说不定也能通过他的路子淘换些玉石。
要种粮食种各种吃的,还要炼药炼食材,他这炼庐只嫌玉石不够多啊!
至于粮食,有了三阿爷搞来的那点麦种,一生二,二生三,只要有玉石那就是生生不息,无穷匮也!喔哟,和钱家阿爷待久了,说话都一股陈酸味哉!
曹富贵琢磨着,难得来趟县里,明日是不是再去找找刀哥、六旦他们问问。早就听说有几个兄弟隐隐绰绰和“倒斗”的混过,说不得搞得到玉石,只要能喂自家的炼庐,管他什么来路,小心点别惹官非就是。
正想得有点恍惚,突然听到姑爹摇头说起:“……粮食紧张,最近县里也有些动荡,你们丹山公社昨日还破获一起打砸抢粮的案件,带头的那个混混叫什么‘刀哥’的,当场被民兵击毙,还捉了好几个同伙。听说都是有案底在身,要送青海劳改,这一辈子都毁了。”
钱恩海意有所指地看看老婆最喜欢的娘家大侄子,这孩子本性不错,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却被曹家宠得多少有些懒散脾气,听说还同些混混走得近,敲打几句也是略尽一份心。
曹富贵脸色有点发青,尴尬地应了几声,肚里直骂娘,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真正是好险,亏他富贵哥英明果断,意志坚定,要不然差点上了六旦的狗当,要是跟着一道去抢了粮,说不定今朝挨枪子的不是刀哥而是自己了。果然,听阿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做人凭良心,勿要犯官非,莫去老虎嘴里搔痒。
安全第一,才能长命百岁。
第二天一早,曹二叔欢欢喜喜背上一口钱家妹夫给捎买的大铁锅,带着大侄子,在钱家老小依依不舍的相送中回家转。
一路他看子侄子蔫头耷脑,怏怏不乐,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昨夜没睡好?
他自己是一夜睡到大天亮,也不知是不是半夜打呼吵到富贵了,拉着侄子就让坐板车,歇一歇才好。
曹富贵摆摆手,也想明白了,没摊上抢粮的祸事是逃过一劫,该高兴才是,唉声叹气作甚?果然想要粮食,还是要靠自家宝贝炼庐啊!
想到炼庐,他分出心神往药田里一看,又是惊喜又是伤怀。
特娘的,麦苗拔节长得老高,宽叶挺枝、精神抖擞,青青绿绿一大片,眼见就要分蘖,看这长势,收成绝不会低到哪里去。
药田有仙家妙法,不用施农家肥,靠的是“灵气”的能量促生长,还有宝炉的下脚料添力,可水还是要浇的。看这田里地表泥土干燥,得浇一个通透。小溪虽然环绕田地,想要浇水还得老老实实引水,或是用精神力汲水浇灌。
田里麦子长得好,杂草也长得旺,不但草旺,还有一堆虫子欢快地在麦地里啃食!
老祖宗说了,除虫只能用手工,或是用精神力“微操”,不能用农药、化肥之类的,说是会对药田造成很大的伤害,到时要修补田力又要损耗一大笔“灵气”。
曹富贵就算是想用什么农药、化肥的,这东西也根本没处买啊!连生产队里都用的人畜粪肥,哪里能用得上甚么洋化肥。农药虽是能买,也得是队里公家开了介绍信才行。
这些东西都不用想,也不能用,眼下也只得靠他自己埋头苦干,想想都要眼泪出。
他也不跟二叔争了,了无生趣地躺上板车,让二叔拉着走。
叼着根甜草根,背靠大铁锅,仰天枕着手臂,眯眼看白云朵朵悠悠飘过。
唉!男人养家糊口真当是不容易啊!
“哎呀,当心!二傻,你作甚咧?”
板车突地一顿,差点没把昏昏欲睡的曹富贵颠下车来。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却见曹二叔正对着个高大的身影说话,那人低头垂目,垂头丧气,委屈巴巴地嗯嗯啊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是孙家的二傻子又是谁?
“怎么了,这是?”曹富贵一跃跳下马车,晃悠晃悠走到两人跟前问。
“我正拉车走着,二傻突然从道边蹿出来,差点撞到他。”曹二叔道。
富贵撩起眼看看一嘴糊满绿汁的孙二傻,问:“侬这又是在玩甚?躲猫猫啊?”
孙耀祖咧嘴一笑,挪到富贵身边,小声道:“我饿,饿,吃,吃野菜。虫!”
二傻指着车轮下已经被碾成一片绿糊糊,死状凄惨的小虫子,伤心欲绝。
富贵哥虽爱捉弄人,但有时也愿意听他说话,带他一起玩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愿意亲近。
曹富贵看了一眼那滩虫尸,眼皮跳了几下,胃里隐隐翻动,忙转头看二傻。
这娃虽然长得高大,身上脸上却也没多少肉,饿得面黄肌瘦,连草都当野菜啃了。想也是,老孙家这窝子都快断顿了,能给个傻子吃甚东西?饿不死都算他命大了。
看着眼前凄凄惨惨的孙二傻,曹富贵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顿时绽出个慈祥的笑脸,摸摸兜里,掏出一小把钱家奶奶硬是给塞着的炒黄豆,递到二傻面前。
“给。喔哟!饿成这幅样子,富贵哥心里都替你难过。”
“给,给我吃?”孙二傻惶惶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咽着口水问。
“都是你的。阿拉兄弟,有难当然要帮,讲义气的么!”
曹富贵拍拍胸脯,豪情万丈,义薄云天。
他让二叔赶紧上路,自己顺手拉了二傻边走边聊。
曹二叔摇摇头,也是一声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家这本破经是念都念不出口,也是难为二傻活到这么大了。
二傻小心地接过黄豆,嚼都没嚼,呼噜一口吞得精光,眼睛亮闪闪的,盯着富贵的衣兜。
“没了!真没了。”
富贵白他一眼,翻出比脸还干净的兜底给他看。
孙二傻眨眨眼,也不难过,笑呵呵地对富贵说:“富贵哥,好,好吃!”
“嬷嬷个腿,侬都会拍马屁了?!还富贵哥好吃,侬还想啃了我的肉啊?”
曹富贵一声笑骂,不经意地问二叔:“叔啊,二傻这样的干活也有工分?怎地没分他口粮吗?饿成这样。”
“哪里会没口粮?”曹二叔拉着车说起来也是忿忿,“其憨是憨,但简单的活也会做,从来都不晓得惜力偷懒。地里的活二傻能拿起七八成,他哥才六个工分,‘铁蛳螺’都肯给二傻算八工分,就是其家里……唉!”
曹富贵带着孙二傻走在后头,看着他笑得更温柔了,很有几分黄鼠狼见到小鸡崽的欣慰。他笑眯眯地又从不知哪里掏出块肉干来,凑到二傻耳边轻声问道:“二傻呀?想不想吃肉?悄悄跟着哥干活,给你肉吃,咋样?”
第29章 喂养
“好,好!我听话, 干活, 吃,吃!”
二傻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赶紧咝呼一声吸回去,学着富贵哥的样子,缩了头小声说话, 拼命点头答应。
富贵哥撩起胳膊, 满意地搭搭新收小弟的肩膀,略有些不中意他的身高, 啧!比大佬还长得威风, 是甚道理?好在自家才十六, 还能蹿两年,二傻都三十多岁了, 怎么也不会再长高了。
孙耀祖倒不是天生的傻货, 听阿奶说, 他是小时候生病烧得狠了,家里又没钱给治,这才耽误了。和那些发狂发傻的疯子不同,孙二傻就是笨拙、脑筋不开窍,跟个三四岁孩子似的,话都讲不清, 要是让他做点简单的活, 好好教一教, 还是没问题的。
他力气又大,脑筋糊涂又不会说话,简直就是老天赐的壮劳力啊!
哎哟,帮人救难,我果然是善心。
曹富贵感叹一声,欣慰地敲定了小弟一名。
说话间,二傻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地上那只被压扁的虫子,伤感地叹道:“唉!肉。”
“有的你吃!别惦记虫子了。”
曹富贵翻个白眼,拉过他的手,又给塞了几条野猪肉干,嘱咐道:“你先吃着,等我忙好了找你去‘玩’,晓得不?别和人说啊!”
二傻吃得满眼放光,坚定地点头:“嗯,嗯嗯!”
曹富贵和二叔推着车走到村口,碰到一群孩子挡着大路,屏气凝神地站在风水庙高大的银杏树下,中间拿了个弹弓瞄着树梢上一只小麻雀的,正是三阿爷曹书记老大家的栓子。
狗蛋、长脚、老虎牙他们这帮屁点大的小孩,个个仰着脖子专注地盯着那只麻雀,不时有人咝咝吸着口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把那只还没一两肉的小鸟生吞活剥,清蒸红烧。
曹富贵瞄瞄这群馋得流口水的小赤佬,再瞅瞅树梢上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麻雀,他突地发出一声大吼,吓得一群孩子突地齐齐一抖,树梢上的麻雀更是吓得展翅高飞,瞬时变作蓝天里的一点黑影,消失不见。
孩子们失望又愤怒地嗷嗷叫,遍地寻找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这么坏?转头正对上富贵哥吊儿郎当的笑容。
“哇——”
“二流子坏蛋来了!”
“快跑啊!”
富贵哥名震大队,瞬时吓哭一个,吓跑五个,还剩一个族亲栓子,满脸愤怒骤然变作尴尬,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富,富贵哥!呃——啊!我妈叫我捡柴草回家,我,我先走啦!”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到半山腰了。
曹富贵对这帮小崽子嗤之以鼻,打个小麻雀就当是什么大事,阿爷打了山那么大一只野猪都没吹上天呢!
板车咯吱咯吱推过溪中间的木板桥,对面就是家了,富贵和二叔脚步都轻快起来。
“阿奶,我回来了!”
远远望着院门,曹富贵已经喊开了,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冲了出来,一头扎进曹二叔怀里,大声叫嚷:“阿爹阿爹,你去城里买什么回来了?有好吃的吗?”
“好吃的没有,煮好吃的大锅有一只。”
曹富贵“当当当”敲敲铁锅,宝锋惊讶地瞪圆了眼,转瞬又风一般刮回了屋,一边大喊:“阿奶,阿奶!阿爹和大哥带回老大大的一只锅!”
苗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了手推车边,严肃地盯着锅点点头,对富贵说:“大哥辛苦了。”
“宝锋这笨蛋,哪有我们苗儿乖巧,给!”
富贵哥出手大方,顺手就给小妹一把肉干,苗儿乐得眼弯弯,乐滋滋地接过。
跟苗儿一道进了院子,曹富贵眼角似乎瞥到个身影,他转头一望,墙角坐着的人与他对视一眼,缓缓低下头去,继续专心编着手上的篮子,高椅脚边已经堆了两三只编好的竹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