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赐(89)
程世没有听到孙卫晨的其他话,他只听到了一句:“历中信死了。”就像是自己一下子紧绷的弦断开了,程世觉得眼前的事物开始涣散。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又一个片段,无法连接起来,却显得无比真实,程世一个吸气,一口血吐了出来。
历中信全身湿透,脸上露出阴冷的表情。几分钟前,他从陈老头子的别墅里面逃窜出来,眼看自己手下的人都没有到,历中信只好调转方向,先朝控制区外面开。不想没过多久后面几辆黑色跑车追过来,历中信一个狭长地段紧急制动,急打方向盘,时速调到200公里以上,连人带车一同冲进了大海。
幸好水性很好,等到历中信从海里潜出来,浑身上下已经湿淋淋的了,他抬起头,自己已经和最初落海不在一个方向。他摸了摸隐藏在腰里的短柄手枪,心下一松,还好,这个东西没有沉没大海,这是他和程世的定情信物,想到这个词汇,历中信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
“历总,人都已经赶到了,我们消息得到的比较晚。”
“好了,我知道,我现在只求有条命回去,前提是,他们的条件我不会答应。”历中信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从别人手里接过一支烟,打火机在空中甩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历中信看似悠然的表情下面有一根紧绷的神经。
到了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和程世断绝了一切联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在自己的国家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情吧?身体的疲倦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历中信一天都保持着一个表情,没人能看出他的心理状态。
“历总,那边的人过来了,让我把这个给您。”一个黑衣中年人走了进来,递给历中信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历中信缓缓打开,里面一个小巧的录影带被他捏在手里。他给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屋子里宽大的屏幕上就响起来嘈杂的声音。他猛然坐起,眼睛牢牢盯住屏幕,手里的烟瞬间变成了粉末状。
镜头里面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身体从镜头里面看严重走形。但是就算是化成灰历中信也认识,那是程世,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正躺在一个冰冷的地上遭**。身上到处都是血,找不到一块好的地方,白皙的肉从里面向外翻着,每一次身体的起伏都让历中信心狠狠地被蹂躏,他拼命抑制着自己,牙关处传来吱吱的响声。
“历中信死了,你的这张脸给谁看啊?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荡妇,哈哈……”
历中信的手紧紧握着,眼睁睁地看着孙卫晨取了一个碎了的高脚杯,反手猛然叉向程世的脸。这一刻的镜头如此清晰,清晰到历中信可以看到爱人的脸是如何从秀美变成千疮百孔。
周围所有的人全部面露禁色,手指微微颤抖着,历中信的眼神带着嗜血的疯狂,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消灭殆尽。他站起来,踢翻了眼前的桃木矮桌,向着外面走去,血腥的面孔让身边训练有素的高手都不禁战栗,他们转身跟在了历中信的身后,却在几秒钟发现历中信的车子已经扬尘而去。
历中信赶到仓库的时候,只剩下一些收拾残局的人,历中信一眼就看到了程世正被人抬着往车上走。他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旁边的一个黑人拦住了他,历中信狠狠地出手直击黑人的面门,而后几秒钟拳拳应声,一个抽身侧踢竟然让一个170多磅的黑人**倒地,随即阵阵枪响……
不一会儿,后面的人也很快赶到,历中信一把抱起程世,侧身进了一辆车,前面的人马上启动车子,后面一些事情有其他人处理。历中信要带程世去医院。
历中信有些不敢低头,他轻轻用手盖住了程世的脸,他甚至感觉不到那鼻息中有生命的气息。历中信悲痛地叫了一声“程世!”程世没有任何反应,历中信紧紧抱住程世破碎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
进了手术室,历中信一步不离开程世,他看着旁边的心电图好几次走成了直线,里面所有的医生都在挣扎,程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是历中信几次拿着枪指着主刀医生的脑袋,美籍医生望着这个红了眼的男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做着无意义的举动。
“都**地给我滚!”历中信一吼既出,所有的医生都会意历中信表达的意思,像逃窜一般逃出来屋子。
宽大的手术室变得无比凄冷。历中信一下子跪在了程世的床前,屋子里面无比宁静,历中信发现自己从来没和程世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程世的身子似乎开始变得冰冷,历中信紧紧地握着那个青紫色的手。
“程世,程世,我求求你……”历中信轻轻地摸着程世伤痕累累的脸,温柔地叫着。这张脸,一直俊美了二十年,历中信从未从这张脸上移过一丝目光。程世年轻时候的淘气,阳光,成熟了的痞气,别扭,每一个表情都像是一道道岁月的疤,狠狠地印在了历中信的身上。
“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碰上,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儿?咱俩就当一辈子的好兄弟,那种拿着铁锹种地的兄弟,我不用天天想着你还活着没活着……”
“这可不成,下辈子我们得是两口子,你也安分一点儿,在家好好伺候着我,我什么时候想了你就张开腿等我……”
“历中信,你**别老把我想成一个老娘们儿……”
………………
程世,下辈子要是见到了你,我绝对不会再选择和你认识。我哪怕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你,看着你过着正常人该过的日子,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我的身边。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到头来才知道,要是身边的人不在了,什么都没意义了。
历中信抓住程世双肩,剧烈地摇晃着,大声地嘶吼着:“程世,你**给我睁开眼,自己走了算怎么回事……”外面站了两排人,几乎都掉了泪。里面有嘶吼,有哭泣,有无声的低喃,但无非都是发自一个人的,从未有任何回应。
忽然,里面传来巨大的声响,然后就 一片死寂。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心里一紧,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4卷 22
高三的一年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漫长就是因为一天一天熬得太苦,短暂也就是每天都重复着一个内容,日子单调,没什么内容也就悄悄流走了。
快到五月份的时候,程寒泷终于接到了历中信的一个电话。想了想也快一年了,毫无音讯,程寒泷差点以为历中信和程世去浪迹天涯了。历中信的声音好像没有了曾经的那种不可一世的气魄,变得温顺很多。他向程寒泷报了他和程世两个人的情况。最让程寒泷大吃一惊的就是历中信说他和程世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程寒泷似乎很惊讶,有点不敢相信。成成在旁边坐作业,也凑过来听。
“就在美国注册结婚的,在那边生活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回来了。”
程寒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说兴奋,也谈不上;说排斥,肯定不可能。只是觉得挺难得的吧!这样能在一起挺不容易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条件。
程寒泷笑了一下,对历中信说:“真替你们俩高兴,我爸呢?也让他和我说两句,好久没见他了,怪想他的。”
“他啊!他还睡觉呢,我替你转达就成了。”
“把他叫起来,要是不起来就别转达我想他了。”
程寒泷话一说出口,成成就在旁边嘟哝道:“你想谁啊?”程寒泷推了他一下,呵斥道:“去去,做自己的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成成满脸不乐意地走了回去,心里愤愤不平,你才比我大几岁啊?
“呵呵……他正睡得香,忙了一天了,下次有机会再让他和你说。”
程寒泷又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等到程世醒过来就挂了电话。心里五味俱全,有一点儿遗憾,自己的父母走进礼堂肯定是看不到了,但是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爸爸和另外一个男人最后能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真的是很振奋人的。只是没有亲耳听到自己爸爸在耳边开心的调侃,小时候最讨厌程世那漫不经心,不负责任的作风。现在反而怀念程世所特有的神态,话语。
程寒泷想着竟然觉得心口有些痛,从未觉得自己对程世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也许人长大了,便开始学会珍惜了,每个父母给自己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每个人都无法不爱自己的父母,因为始终是他们带你来到这个世界。而且如果没有程世,也许成成就会永远与自己相隔异地,那样也许自己真的要悔恨终生了。
从5月份的第二周,学校就开始了正规的模拟考。成成背着沉重的课业负担,再加上复课生沉重的心理压力,很快就变瘦了。程寒泷为此着急不已,本来就是没什么肉的人,现在就像是一把骨头,晚上抱起来都觉得心疼。
成成熬夜熬得越来越晚,程寒泷每天看着他低头做卷子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甚至都开始恨那些书本和卷子,抢走了他的成成。为此他也没少和成成吵架,对待学习上的事情,成成一般都是不松口,认定自己就该刻苦学习。
“这是什么?”程寒泷指着阳台上的一个新摆上的小花盆问道。
“这个啊,是我种的大蒜。”成成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种那东西干什么?”程寒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成成抿嘴一笑,站起来走到花盆边说:“这个是勉励我的。”
程寒泷对此嗤之以鼻,“种大蒜能勉励人,我怎么就没听说呢?”
“这个吧,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想种一个东西,让它能在高考前结出果来。但是种什么都晚了,我就想起了大蒜,等到高考前一天,我就把它放到菜里炒着吃了。我要是吃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一定能收到好的成果。”
“你不觉得摆在这特煞风景么?”程寒泷指着那么漂亮的一个花盆,怎么也无法想象最后长出来的是蒜苗。
“哼!”成成有些不满,又端起那个花盆看了看,然后似乎想起来什么,对程寒泷说:“你知道我的大蒜都叫什么名字么?”
程寒泷摇摇头。
“这个叫‘我自信’,这个叫‘我努力’,这个中间的叫‘我成功’,是我们班的班级口号呢!我就叫它们‘信信’,‘小力’‘小成成’,这个‘小成成’一定得结出果实来,要不然我最后高考就真的成功不了了……”
成成正说着,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他赶紧蹿了出去,却发现程寒泷在厨房里面弄着什么,现在程寒泷也会做一些简单的吃的了,因为看到成成太瘦,总想给他补补,自己也就学着做了一些。
“过来,把这个喝下去,你先把自己养活好点儿再嘀咕别的吧。”程寒泷有些无奈地看了成成一眼,满脸的心疼。
周日下午,成成的班里举行了家长座谈会。这是第一次针对每个学生开的会议,平时都是全校性质的,校长在礼堂说一些官方的话语,程寒泷也从来没有浪费时间去听过。这次班里面单独开了一次,程寒泷没考虑太多就去了,因为很想从老师那里直接了解到成成的情况。
到了班里,基本上都是一些中年人,程寒泷的出场显得很突兀,他没有过多地注意别人,找了一个位置就坐了下来。老师很关注地看了他两眼,这个年轻人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是来旁听还是干什么。
成成的班主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看起来挺和善。她在上面说了很多家长要注意平时怎么给孩子补充营养,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的话。程寒泷虽然心里腻烦但是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有的自己没注意到的还记在了心里。
家长会一结束,程寒泷留了下来。主动找到了老师,想了解一下成成的情况。
“我也正想找他的家长呢,你是?”老师打量着程寒泷。
“我是他的哥哥,他报道那天我们有见过面的。”
老师一下子拍了拍脑门说:“看我这记性,老了就是不好用,我记得成成这孩子家庭情况是挺特殊的,当时是哥哥来办的转学事宜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