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烦我(87)
坐上轮椅的乔柯愣了愣,说:“你…你不用过去了。”
“它们死了吗?”江亭晏想,看来没有氧气泵的鱼是真的活不了,野外的鱼也一样。
“没有那么糟糕,回去我送你别的,”乔柯过意不去地说,“我昨天想换水的时候,它们自由了。”
八点开会,这时候九点了,江亭晏推着乔柯在操场上,两人都有一种做完作业准备提交,发现昨天就截止的释然和松弛。
一路上乔柯都很安静,江亭晏时不时说几句话,大都是安慰他别太担心,回学校以后也有自己照顾。
“我做你的轮椅。”江亭晏站住脚,目光望向随风扬起的升旗台。
乔柯抬起头看向江亭晏,终于有了反应。
他费劲地用右胳膊撑住轮椅站起来,一跳一跳地到了旗台边的栏杆上,靠在那,平稳着急促些的气息对江亭晏说:“你坐吧。”
江亭晏:“……”
这个人果然就没认真听过他说的话!
上午江亭晏就陪着乔柯坐在办公室,大课间的时候,孟青拿着作业本过来问题,问完后还不走,乔柯问他:“还有事吗?”
“乔老师,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这一句话让乔柯恍惚了一下,确实,今天上完课他们就该走了,或者今晚就该走了,昨天江亭晏还给他收拾了行李。
“是的。”
江亭晏也有一样的感受。
这里像一个小小的平行宇宙,过着简单而明快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带给孩子们的东西很少,相反是得到的更多,但具体而言,什么也没得到。
影响是无声无息发生的。
“这给你,还有小花的,周涛的,李孟佳的。”江亭晏把洗好的合照交给孟青。
孟青捏着照片,点点头离开了。
江亭晏是兼职了一门音乐,下午上课去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小提琴。
“唱个什么呢?”他问学生们。
王小花举手说:“江老师,就唱《萱草花》吧。”是江亭晏第一次给他们放过的歌。
江亭晏架上弓,侧头盯着琴弦,不自觉地皱着眉。
这里的孩子不懂音乐,没有mp3的概念,哼的歌是大人们的手机铃声。
不像他小时候,一年级就开始听午高的紫色妹妹。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
“采一朵送给我小小的姑娘”
这像是一棵树摇动了另一棵树。
这像是一朵云推动了另一朵云。
…
“遥远的天之涯萱草花开放”
“每一朵可是我牵挂的模样”
“让它开遍我等着你回家的路上”
“好像我从不曾离开你的身旁”
琴弦压得断断续续的,他重拉了好几次,尽力保持着流畅的动作。
下课铃声响了,这是倒数第二节 课。
“还想听什么?”江亭晏问。
“老师,你会不会《孤勇者》?”
江亭晏笑着说:“没有,但我只用听一遍就能拉出来。”
他拿起手机搜索播放了这首歌,音量拉到最大,整个班级的学生都静静听着。
这首歌节奏很强,有明显的重拍和节奏型变化,江亭晏听到副歌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如何快速的运弓和按弦。
快节奏的音律需要靠迅速准确的手指起落来保证流畅性。
切分音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歌曲放完,他思考了几秒,琴弓再次上弦。
第一声琴音是低沉而舒缓的。
他运弓的速度偏慢,按弦的动作多了些沉稳。
王小花盯着江亭晏的手指,几乎看不到那是如何移动的了。
她只知道这是拉到了最激烈的那一段。
她觉得那是战场,手指按在琴弦上,简直是飞速地在跳跃,看不到停留,只看得到晃动的影子。
琴音低了,江亭晏运弓的动作也变得慢,变得轻,琴弦不再如临大敌地紧绷,而是在弓下微微颤动。
王小花是唯一对难度有概念的学生,因为第一天江亭晏就把小提琴借给她摸过,教过她,当她手指按弦,她知道那是疼的。
等江亭晏放下小提琴,王小花才反应过来过去了三分钟了。
教室安静了几秒,接着响起一阵掌声。
“下课,同学们。”江亭晏收起琴,像平日里演奏完向观众谢幕一样。
教室里四十多个孩子站起来,弯下腰,喊道:“老师再见。”
他们知道,直到下一个会音乐的老师到来之前,他们不会再听到音乐,不会再学会新的歌,不会再接触到乐器了。
江亭晏也是他们的英语老师,他最后留在黑板上的一句是:Life is short, you need passion.
周涛算是他们班上最调皮最捣蛋的一个。
丑小子红着眼,低头捏了捏柜子里的合照。
江亭晏提着琴走出去的时候,周涛追了上来。
“江老师!”他挥舞着黄色的纸张,手里握着一支笔。
跑到江亭晏面前,他气喘吁吁地,瞪着小黑豆一样的眼睛,把纸笔递出来:“我,我们想留下您和江老师的电话号码。”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代课的数学老师推着乔柯过的时候,教室里都是发出一片惊喜的声音。
乔柯说:“这节课我坐着给大家讲,板书只能写在靠下面的位置,一会儿写满了,麻烦值日生把前面的擦掉。”
他握住粉笔,见到黑板上的英文时一怔,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然后他拿起黑板擦擦掉passion,写上python。
“这节课我们来讲一种有趣的,计算机能听懂的语言。”
下午七点,江亭晏和孟青扶着乔柯坐上村头的大巴车。
江亭晏把安全带给乔柯拉好,才和孟青走下车,乔柯打开车窗,看着他们站在车下聊了几句。
五分钟后,江亭晏回到座位上,大巴车后半截轰轰响着,要启动了。
“你们说什么了?”乔柯问。
江亭晏说:“孟青让我转告你,他们四个六年以后才能有自己的手机。”
“到时候再加我们。”
大巴车在不平地土路上摇摇晃晃。
给人一种灵魂被唤醒的感觉。
不知道是自己唤醒了别人的灵魂,还是别人唤醒了自己的灵魂。
“小江同志,小乔同志…”校长在大巴前方五十米的路旁朝他们挥手,大巴车开过他,风尘扬起,把他扑得黄土婆娑,如扎根此处的一颗老树,他念着二十多个支教大学生的名字,告别拉长在车尾气里,轰隆的发动机声里,并不清晰地传来,“小同志们再见——”
“明年我们还来,好吗?”江亭晏说。
乔柯点点头。
“乔老师,江老师—-”王小花小小的,在奔跑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里,接着飞速变小,模糊。
“祝小乔老师和小江老师,”小花同学知道自己赶不上,只能用手做喇叭的样子大声喊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巴车快到达最近的城镇时,和接连近十辆货车错身而过。
“这个方向是去学校那的,”有人趴着窗子好奇道,“就这条路,运的会是什么呢?”
乔柯也看了一眼,但没想太多,他靠着江亭晏 ,闭上眼,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保留体力。
两个小时后,晚上九点,中心校的学生们刚下晚自习,还端着水盆在操场上打闹。
一阵轰隆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负责巡夜的老师打着手电筒,看着停在校门口一眼看不到头的货车摸不着头脑。
“校长呢?”货车师傅下车,叼着一根烟问他。
“这里有一车书,大概一万本,七车都是桌子,衣柜,体育器材,还有725个爱心书包,里面有笔,笔袋,尺子什么的,另外还有些衣服…”
老师明白了,这是有人给他们捐了物资。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