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烦我(33)
江亭晏面色如常地说,虽然心里底气不足。
还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忐忑。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乔柯哭。
江亭晏自始至终以为,像乔柯这样一个人,他的举止应该是谨慎细致的,他的情绪是应该内敛含蓄的。
除了他所追求的理想,这天地间其他纷至沓来的事,他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面对什么结果都能沉默接受。
他仿佛一块石头经受冷热,一颗树失去树皮,石头还是石头,没有一条裂纹,树还是树,依旧挺立。
明明是那么冷静,乃至于接近冷酷的一个人。
明明不讨厌,明明很喜欢,明明想靠在一起不是吗?
为什么这样的人也会哭,不是分手的时候都能答应得很干脆,见面了也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吗?
江亭晏想了一万个对方情绪失控的可能理由。
却也没有想到,对方说的是:“我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乔柯转了转手腕,细微得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江亭晏张张嘴,竟有些哑口无言。
乔柯这时候还能对江亭晏笑一笑。
他的虹膜几乎是纯黑色,不是亚洲人普遍的深棕,所以平时看来有股泠泠的冷意,语调也天生很平,就像不带感情。
乔柯说:“刚刚只是,我想到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我有些难过。”
两人空下来的掌心很快被冷空气涌入,那种令人不安紧张的湿黏也随之消失。
“和我在一起,你不是应该一直都觉得很辛苦吗?对你很好,恐怕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
心理活动中心空旷的一楼大厅只开着一盏灯,两个人明明站得很近,却都不敢第二次看向对方。
“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一直都没觉得很辛苦。”
可能是余光感觉到江亭晏的僵硬,乔柯低下眼睛,又轻声,带体贴意味地补充:“你不用觉得我会打扰到你,我只是在说我们分开之前的事情。”
仔细想了想,他一边点头一边肯定道:“绝对不会烦到你。”
他会很安静,一直很安静。
这次是意外。
实在是因为他也会难过。
“就这样?你就没有别的,其他…想问我的事吗?”江亭晏说。
“没有。”乔柯说。
江亭晏咬咬牙:“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给人机会的耐心。”
“你想我问什么。”乔柯抬起眼。
“你想要我问为什么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拿分手做武器来伤害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也会难过吗?”
“你想要我问…”乔柯顿了顿,呼吸的频率慢慢放缓。
“算了,我真的要走了。”
九点多的校园漆黑黑一片,为了节能,路灯照耀的地方是一段一段的。
刘辉碰到乔柯的时候差点没敢认。
西湖这地方晚上蚊子多,除了情侣就没人来。
两米宽的木桥蜿蜒过湖上,湖里有几群黑天鹅和一只白天鹅,湖中间还有个湖心岛,往木桥的栏杆上一趴,是个吹风的好去处。
不过一个人来吹风的还真不多见。
刘辉是环校跑时路过,看见乔柯一个人站在桥上,盯着水面发呆。
他走过去拍了拍乔柯,对方转过头,微微皱眉,好像并没有认出他。
“是我!老大!”刘辉把手机的灯光打开照向自己的脸。
乔柯没戴眼镜,其实还是没看出是刘辉,但听出来了。
“嗯。”他的目光又回到水面。
“这么有闲情逸致啊老大,”刘辉挠挠头,“晚上跑出来吹冷风。”
“你有没有烟。”
“啥?”刘辉懵了一瞬。
“烟。”乔柯又说了一遍。
刘辉恍惚地摸出一盒烟,递给了乔柯一根。
劣质的香烟入喉咙非常刺激,尖锐得像针在里面滚动。
雪白的烟雾从闪红光的火星处升腾,在夜色里弥散开。
“你还会抽烟啊。”刘辉也手痒地点了一根。
而且看乔柯这种熟练的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挺神奇的。
“烦的时候习惯,很久没抽了。”乔柯取下烟,嗓子变得有点哑。
“唉,我也是,以前是一天一包的造,把高中学校给我发的奖学金都造差不多了,现在收敛,一包抽好久。”刘辉说。
“老大你学校给了你多少奖学金啊?一般考上好学校,政府都会补助点吧?你这分都够上B大了,干嘛来D大呢。”
“D大化学是全国第一。”乔柯皱起眉咳了两声,把烟掐灭了。
“第一次学校没给,我学校没钱,学生都没几个。”
“你是复读的啊?”刘辉惊了。
“嗯,”乔柯收起香烟,拿了一张纸把烟灰弹落在里面,“第一次考完有地方学校联系我,让我去复读,考上给三十万。”
“卧槽,”刘辉烟都差点掉进湖里,“那后来给没给啊?”
“给了。”
烟味的苦涩在口中扩散,劣质烟谈不上回甘,抽起来都像自我报复。
“那你还剩多少?”刘辉好奇地问。
乔柯瞥了刘辉一眼,嘴角上扬,他的脸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戏谑。
“你问这个干嘛?”
刘辉摸了摸鼻子:“就是好奇。”
“一分没剩,”乔柯说,“上学都是用的助学贷款。”
“不过这两年拿奖和在学校帮忙,偶尔帮写代码,还有给学生补课,也攒了一些钱,用不着再填助学贷款单子了。”
“学校是有补助啊,但是都不好意思去拿。”刘辉感慨道。
“干什么不好意思,多少不穷的人有的是脸去申请。”
刘辉说:“不穷的人不会觉得,真正穷的人拿这东西很难不自卑,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填了多少次贫困补助申请表了。”
“我爸妈想我去县里普高上学,所以同学都算城里人,只有我是农村出来的,”刘辉狠狠吸了一口烟,“我们那学校每次填申请表都要广播播放,叫谁谁同学去办公室填补助申请表,还要放公示栏。”
“拿着表走进办公室签字,出来就感觉被人指着笑了。”
两个人在桥上待了会儿,彼此无言地低头刷手机。
刘辉突然找了个话题:“上学期湖心岛那个假山上那个石头从山顶掉下来滚到湖里,他们昨天捞出来,发现一点没事。”
“很正常,”乔柯说,“石头耐压能力强,你所见的自然界中有裂纹的石头是因为热胀冷缩,从内部裂开。”
【作者有话说】
周一休息了,周二见
第28章 这没关系
西湖边的晚风吹一会儿还不错,吹久了就该头疼了。
刘辉在桥上装了会儿忧郁,有点撑不住了,偷偷看一眼面色如常的乔柯,郁闷道:“老大你是真不怕冷啊。”
“还行,你回去吧,”乔柯转过头说,“我也慢慢往回走了。”
“行,那我走了啊。”刘辉点点头,继续跑步回体育馆打卡。
木头做的桥上哒哒的脚步声很快远去,只剩被搅碎的月色在湖面分分合合。
乔柯的脚步也终于挪动。
他沿着桥边走,手掌摸过粗糙的栏杆,木质的瑕疵划过,会有微微的痛感。
这种营造氛围的地方普遍暗淡,乔柯没戴眼镜,抬头望向陆地上有灯的地方,因为散光,只能看见一片模糊且深浅不同的光晕。
这时刻,风经过耳边的声音都很清晰,安静得催人生出想要不安静的心。
下一刻,乔柯的手机响了。
他已经走到岸边,很小心地挪动步伐,摸到了一颗柳树下木桩造型的座椅。
乔柯凑近屏幕,半张脸上映出亮光,屏幕上是没有备注的号码,显示是S市。
他认识的人里,唯有江亭晏和江婉月是S市,但他没有见过这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