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80)
第65章 chapter65
床头灯随声熄灭,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林北石毫无睡意,他闭上眼睛几分钟,又睁开了。
他侧过身背对着陆景文, 看见不远处那几个摆放整齐的展柜。黑暗里面,他其实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只是隐隐约约看见那几个动物标本的轮廓。
看了一小会儿,林北石又转过身平躺。
陆景文的声音在黑夜里面响起来:“睡不着吗?”
林北石眨了眨眼, 轻声回答:“有一点。”
话音落下,林北石感觉到陆景文的手抬了起来, 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那只手轻柔地顺了顺林北石那头黑色的长发。
“在想什么?”
“…………”
林北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陆景文的问题。
过了几秒钟,他将身体侧向陆景文的方向。
骤然转过来的人影让陆景文呼吸停滞了一瞬,紧接着, 他看见了林北石那双在黑暗里面仍然带着一点光的浅灰眼睛。
他们现在靠得近了。那条“楚河汉界”缩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陆景文的眼睫缓缓垂下,目光落在林北石的眼睛上, 又落在林北石的唇上。
后者嗫嚅着,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病内有发出声音。
陆景文又抬起手, 他的指尖触碰到林北石的脸。他能感觉到林北石瑟缩片刻, 而后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摩挲着眼尾。
那长而根根分明的黑色睫毛扫在陆景文的指尖, 生起些微痒意。
“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陆景文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想问就说出来,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这是一个坦诚的信号。
陆景文等了一会儿, 听到了林北石的声音。
“你为什么……收着那么多东西。”
陆景文的目光越过林北石的肩头, 看向那几个展柜。
“因为很孤单, 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我抓不住的。”
“虽然我看起来什么都有, 但其实很多时候, 那些我真正需要,想要的东西,并不在我身边。”
“它们要么从未出现过,要么已经离开我的身边。”
“所以我会收集这些类似这些意向的东西,把它们封在展柜里面,”陆景文斟酌着用词,“将感情寄托在它们身上,希望它们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林北石闻言安静了一会儿。
他其实能理解这种感受。妈妈离开后,他将妈妈的杯子藏在柜子里面,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奶奶去世以后,林北石在烧掉那些衣物之前,将奶奶常穿的一件衣裳的小角减下来一点,揣在怀里面。
这样就好像,她们仍然陪在自己身边一样,从来没有离去一样。
不过后来,林北石释怀了,离开了是他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他会继续想念她们,但身边的人,现世的人,更加重要。
但是陆景文似乎从未释怀过。
展柜里面的东西摆放整齐,甚至时常打扫,像影子一样伫立在墙边,沉默安静却极具存在感,朝着陆景文床的方向。
过了十几秒,林北石又小声开口问:“为什么会这样。”
林北石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因为陆景文沉默了下去。
“如果很难说的话,不说也没………”林北石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陆景文轻声打断了。
“没有很难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陆景文说完安静了片刻,继续开口道:“其实是我上高中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父母已经离婚好几年了,我被判给陆家,我父亲不怎么着家,爱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爷爷担心我也染上这样的习气,对我非常严厉。”
“那个年纪,对性和感情开始有朦胧的认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渐渐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是一个同性恋。”
“连我自己都很意外,生活在这样一个男性长辈都挺糟糕的家庭里面,我居然会长成一个同性恋。”
“那时候,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将这件事情记在了日记本里面。我以为我爷爷对我虽然严厉,但还是尊重我的,没想到……”
说到这里,陆景文顿了顿,下意识去寻找林北石的眼睛。
后者很认真地看着他,安静又专注,像是眼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他对我其实有很严密的监控,我写的每一篇日记,他都看过。”
陆景文的心微微一颤,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事情让他大发雷霆,认为我终于还是成了和我爸不遑多让的烂人……不,在他看来,这性质应该比我爸做的事情更严重。”
“总之……”陆景文说,“我被他送进了戒同所。”
“我在那待了两个多月,整个人处于紊乱且应激的状态,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擅自给我转了学,还想方设法让我当时的好友和我断绝关系………连我的发小方延亭都不能幸免。”
“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严密的监控让我喘不过气,后来养了小动物,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严重的焦虑、强迫和不安仍然折磨我,但我不被允许去看心理医生,我爷爷觉得我是装的。我也不想联系我妈,那个时候,我妈很忙,她在海外的公司刚刚起步,有了一段新的婚姻,肚子里面有了新的生命,我不想麻烦她。”
“没有办法,我开始收集能让我感到安全和慰藉的东西,缓解自己的症状,当时我什么都捡,有用的没有用的我都收起来。”
“包括死去的小狗和小猫。”
“那个时候,我除了学校和家,哪里都不能去,这些东西原先被我悄悄收在床底,逐渐堆积成围成了圈,只留下容得一个人躺下的位置,我那时不喜欢睡床上,喜欢睡在床底,因为觉得安全。”
“很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股阴暗爬行的味道。”
“后来方延亭不相信我会这么和他绝交,也很不解我为什么要转学,他和几个朋友想办法翻墙进了我家,找到了我。”
“他很震惊地看我和那个塞满东西的床底,对着我比划了很久,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是病了,要去看医生。”
“他和几个同学计划着要绕过我爷爷带我去看医生,但是还没来得及,我唯一一只活着的猫死了。”
陆景文不知不觉地说了许多,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割腕了……差点就死了,但是,也算是件好事,我终于能够就医,我爷爷也放松了对我的管控,床底的东西被清理出来,放在了展柜里面。”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话音落下,陆景文说完了自己的事情。
只是说完的那瞬间,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压过心里生出的紧张。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林北石。
后者突然动了。
陆景文愣了,他被林北石很轻地抱了一下。
青年身子骨很单薄,怀抱却是暖的,暖到让他这个向来八方不动的人呼吸一颤。
“我………”感觉到陆景文霎时僵了,林北石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歉意解释,“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抱一下,心情会好一点吗?”
“…………”
陆景文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喉头一哽,心里面被酸涨的情绪填满。
那股紧张感消散不见,他觉得身体里面一直禁锢自己的那道枷锁松动了,锁链掉了下来。
“会好……”陆景文说,“会好。”
林北石闻言又抬手抱住陆景文:“那就再抱一下。”
下一秒,林北石被结结实实拥住了。
陆景文的吻轻柔地落在他的额头,落在他的眉眼。
“谢谢你………”陆景文小声道,“真的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