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4)
他先是缴了费,昨天刚从冤大头那唬来的十万块瞬间只剩三千多。
林北石垂下眼看手机里面的账务记录,抓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接下来需要的费用仍旧高昂。
等他一瘸一拐地挪到林嘉琳的病房,已经是八点后了。
病房里面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里面有两个床位,除却林嘉琳,还有个十几岁的男孩,也是白血病。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洁白的被褥上,病房内很安静,男孩的父母正在抽泣,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林嘉琳半坐在病床上,干瘦的指节翻着一本破旧的语文课本,暖黄的光落在泛黄书页和那印刷得模糊不清的黑字上面。
她还很小,才十二岁,比林北石还小八岁。因为生病和化疗,她头发已经全部剃光,一张小脸灰暗惨败,完全不见同龄女孩的红润和活力。
但她人还算乐观开朗,眼眸亮晶晶的,像玻璃球。
她戴着一头黑色的劣质假发,假发还编了两条小麻花辫,用发旧掉漆的草莓发绳绑住。
“哥,你来啦,”林嘉琳欣喜地看向林北石,而后又马上皱起了稀疏的眉毛,“你的腿……”
林北石飞快地眨了一下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事——”
而后他大剌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一碗打包好的粥,放在床头柜那。
“昨晚回家的时候没注意,”林北石笑眯眯地解释,好似这腿伤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被撞了一下,医生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林嘉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林北石被看得有点心虚,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道:“哎,你哥还能骗你不成?”
林嘉琳抬眼看着自家哥哥,轻声细语道:“我昨天听到医生和许向前哥哥说,还需要钱,要很多很多钱,哥,你不要逞强,我可以不……”
一口粥角度刁钻地塞进了林嘉琳的嘴里面。
皮蛋芥菜瘦肉粥,浓稠得很。
与此同时,林北石戳了戳林嘉琳的脑袋,不悦道:“话那么多干什么,吃早餐。”
林嘉琳不再说话,她接过林北石手里的塑料勺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粥。
阳光只照到病床,林北石整个人都映在灰影里面,他看着林嘉琳那张皱巴巴的脸,眼眸轻微地颤动。
他忽然有些想抽烟,奈何这里是病房里面,不能抽,况且他连根烟都没有——买烟的钱林北石是舍不得花的。
本来有点人气的病房又变得暮气沉沉,又只剩下男孩父母的抽泣声。
“天老爷啊,怎么挨上这个病!”
哭哭啼啼的声音传过来。
这是新来的病人,林北石记得前两天病房里面是个得病的中年人,如今换了一个男孩过来,那么那个患病的中年人,应该是没了……
急性白血病就是这样,几年时间就能把活生生的人吞到地狱里面。
等粥喝到一半,一直坐着不动的林北石终于伸出了手。他打开了背包袋子,把装在包里面的书本全部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面。
“我前两天去了旧物市场,淘了点你想要的书,”林北石摸了摸书本的封面,又揉了揉林嘉琳的脑袋,顺带轻弹了下林嘉琳的脑门,“你多看点有用的,别老是想什么有的没的。”
林嘉琳眼眶有点红,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哥。”
在医院陪了林嘉琳快一个小时,林北石才离开。
走出医院大门,他到公交站的长椅那里坐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从他面前经过,林北石抽出昨儿个塞在裙子里面的那一沓名片,一张一张开始翻看。
什么李经理王副总……都目光炯炯看着他,有些呲着个大牙,笑呵呵的样子,头上那三根头发绕顶一圈,压根没遮住那光亮的顶,有些西装紧扣,却没挡住那呼之欲出的肥膘……
林北石的嘴角抽了抽。
他眼睛一闭,掏出手机,准备随便抽一张打电话过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林北石。”
啪嗒——
林北石手一抖,赶紧把那沓名片给塞回口袋,左支右绌之下,那饱经风霜的冰裂纹手机瞬间落地,又磕坏一个角,屏幕差点分尸。
“…………”
林北石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一脸肉痛地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
这可是他最值钱最有用的家当了!可不能坏了!
“你的腿怎么回事?”声音的主人来到他旁边坐下,小声问,“怎么受伤了?”
林北石戳了戳腿上的石膏,含糊道:“小事,昨天不小心被车撞了,过两天就好。”
许向前闻言皱了皱眉毛,他绞了绞自己的衣服,从背着的挎包里面拿出来一个信封:“我今天过来是想给你这个,我和晓丽凑的,也不多,八千多块吧,你先拿着先交一部分。”
林北石把许向前的手推回去,轻声说:“我不能要你学费。”
许向前和女友程晓丽是榕城水利技术学院的,这学校是榕城一所不错的大专院校,但学费、住宿费高昂,助学贷款贷到最高,也还是有一部分交不上去。
林北石自认识许向前以来,许向前就和女友勤工俭学挣学费,他们曾经一起打过几份工,几个月也挣不下来多少,更不要说许向前还得上学。
林北石自觉自己不能要这个钱。
“那、那、你不,不要,”许向前腾一下站起来,急得都结巴了,“嘉琳、嘉琳的医药费、怎么办,你上哪、上哪挣那么多、钱啊!”
“你腿、腿还伤了,”许向前急得团团转,“工地、饭馆、酒吧跳舞、这些、这些要腿的,你都去不了!你上哪整钱去!”
说到后面,他嘴皮子终于利索了:“你唬嘉琳可以,唬我们可不行!之前水院有个同学打篮球摔坏胳膊了,还得养两个月,你这腿没两个月能好?!”
许向前一边说,一边要把那信封塞林北石手里。
林北石被这沓钱吓得花容失色。
这真的不能拿!
“哥!许哥!真不用!我今天缴清了,”林北石手忙脚乱把那沓钱塞回许向前的挎包,解释道,“昨天撞我那冤大头赔了我十万块钱呢。”
“啊?”
许向前一下呆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扫了林北石几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唬谁呢?这腿伤能赔十万?我不信。
哪里会有这种冤大头。
“真的,”林北石知道许向前不信,赶紧道,“哎呀我没骗你,不信你看我账务记录,骗你我是小狗。”
许向前将信将疑地看向林北石的手机屏幕,最后默默坐下来了。
林北石料想许向前应该信了。
“我又不是傻子,要不行了,”林北石弯着眼道,“我肯定把你钱往包里一塞撒腿就跑。”
原本是调笑的话,许向前却笑不出来,只觉得一阵心酸。
他扭头去看林北石,长长叹口气。
都是二十岁,怎的林北石就这么倒霉呢?
“你……”许向前唉声叹气,“没钱就、就找我们借,或者想其他办法,你不要、不要去做那种事情。”
“我知道你在酒吧上班,你又长得好看,好多人都喜欢你这样的,”许向前苦口婆心道,“但是……你不知道这里面都什么人,这容易得病的,你不要想着去做这种事情赚钱。”
林北石本来含着笑的嘴角耷拉下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许向前恨铁不成钢地抽出林北石裤子口袋露出的一张名片。
“我都看见了。”
“你想打电话。”
林北石:“…………”
他有些不自在地薅了薅自己的头发,而后眨巴着他那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矫揉造作道:“许哥,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死出样让许向前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