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22)

　　林嘉琳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在ICU里面待了快四天，四天……她不清楚在这里面待上四天到底需要多少钱，但她知道好几万是少不了的。
　　她的哥哥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而现在来看她的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哥他做了什么？”林嘉琳慌乱地看向面前的陆景文，“他做了什么？！”
　　陆景文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林嘉琳说，她只是个小女孩，或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
　　“他找了一份合适的工作，”陆景文顿了顿，斟词酌句道，“应对你的医疗费是没有问题的。”
　　林嘉琳闻言嘴角嗫嚅着，眼眶红得更厉害。
　　她不知道林北石到底去做了什么。但她知道如果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掏出钱维持自己的治疗，那么她的哥哥一定吃了很多苦。
　　“小朋友，好好治病吧，这样他才能放心，”陆景文说，“他想让你健健康康的和他一起回家。”
　　林嘉琳轻轻地抽着气，咬紧了自己苍白枯槁的唇。
　　她面前的陆景文说完话，转头往背后墙上的电子表看了一眼，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了。
　　他语气温和：“探视时间要到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他病好后会来看你的。”
　　说完他礼貌地朝林嘉琳一点头，表示自己要走了。
　　等他转过身时，林嘉琳忽然轻声喊道：“等一等！”
　　陆景文又转回身，安静地等待林嘉琳说话。
　　小孩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下去，缓慢而坚定地说：“你和我哥哥说，我、我会好好治病的……但是，他，他不要逞强，太累了就带我回家吧。”
　　“还有……”林嘉琳勉强笑了笑，稚嫩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让人揪心，“昨天，是他的生日，我想和他说生日快乐，我给他编了星星，那是生日礼物，虽然没有编完……”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就这些了，谢谢你。”
　　站在门外等待的林北石看见门咔哒一声开了，陆景文从里面出来了。
　　林北石向前走了一步，脚步虚软得差点跌倒，陆景文扶了他一把，没让他直接栽到地上。
　　两个人下了医院大楼，等坐进车里面，林北石小声地问陆景文：“我妹妹……说了些什么？”
　　“她……”陆景文顿了顿，“她很想见到你。”
　　林北石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
　　陆景文下意识抬手拍了拍林北石的肩膀，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抚。
　　“她说会好好治病，也让你不要逞强，累了就带她回家。”
　　“她还说昨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她给你准备了礼物，是自己编的星星，但还没有编完。”
　　林北石喉头一哽，酸涩的痛楚涌上来，他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车子在道路疾驰，很快他们就从榕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回到了庐南。
　　他的行李已经被搬回了陆景文的家里面，并且按陆景文的意思放到了一间宽敞的客房里面。
　　回到庐南时，林北石身上的温度又往上跳了一些，因为去医院就吃了颗布洛芬，这会儿还没到再吃的时候，陆景文只能让林北石喝了杯热水，然后把林北石拉到床上休息。
　　窗帘拉上，灯光按灭，林北石听见陆景文轻声说了句“好好休息”，紧接着，门锁合上，陆景文出去了。
　　林北石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强撑着开了灯，再把自己从床上挪下来，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小木箱前面，他喉结滚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小箱子。
　　小箱子里面叠着几件衣裳，还有两本日记本，以及一个用瓶子装起来的星星。
　　那些星星上面，有些还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林北石不知道这些星星是林嘉琳给他折起来的，那天他从医院回来，将床上零散的星星放回了这个透明的瓶子里面。
　　他打开瓶口，倒出那些星星，一颗一慢吞吞地数。数完一共有一百三十二颗。他猜想妹妹或许是想给他折两百颗，因为这一次生日过了，他就满二十岁了。
　　林北石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
　　灯光下，能看见那些星星里面有着黑色的纹路，林嘉琳在里面写了字，仔细摸着，还有点起伏。
　　林北石愣了愣，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星星拆开。
　　“希望哥哥天天开心！”
　　“希望哥哥以后不会那么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希望哥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
　　这些是林嘉琳真诚而美好的祝愿，每一颗星星都有。
　　林北石只看了几颗就受不了了，全身发抖地将那些星星全部放回了瓶子里面。而后他拧紧瓶口，把星星放回木箱里面，一边佝偻着起身，一边捂着嘴压抑地咳嗽，咳得肋骨都发疼。
　　他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床上的一角。
　　他的眼泪把枕头打湿了大半。
　　陆景文心神不宁地在书房里面处理文件，书房距离林北石的房间有一段距离，庐南的隔音又十分好，就算两个房间只隔着一堵墙，也听不见对方房间有什么动静。
　　他还是没去公司，因为担心走了林北石出什么问题不好处理，便打算在家里面处理公务，每过一个小时去林北石房间看一看。
　　然而现在才过了半个小时，陆景文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还不能走，电脑上的视频会议还开着。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手上的远程会议，已经又过了十分钟。
　　陆景文站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来到林北石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
　　毫无动静。
　　陆景文眉头皱起，直接拧开房间门，结果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蜷缩着的人影。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床头柜那的电子体温枪朝林北石露着的额头测了一下。
　　39.8℃，几乎快烧上四十度。
　　不行，得马上去医院。
　　陆景文立刻拉开被子，准备把烧得人事不省的林北石从床上抱起来。
　　然而就在被子被拉开，陆景文的目光触到林北石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睫不由自主颤了颤。
　　林北石……在哭。


第18章 chapter18
　　陆景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抬起手。他的指腹擦过林北石滚烫的皮肤和那湿热的水痕。
　　他把林北石的眼泪给擦掉了。
　　那眼泪烫得他指尖打颤。
　　医院的护士上午才给陆景文交代完注意事项下午就又见陆景文把林北石带回来了。
　　急诊医生看完林北石的状况，开了单子让陆景文带林北石去门诊那边吊水。
　　陆景文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护士给林北石打针。
　　林北石烧得昏睡过去，针头扎进去时却疼得皱起眉。
　　明明这么怕疼，陆景文叹气，还要撑着伤腿去跳舞。
　　不要命。
　　陆景文一边想，一边伸出手，把沾在林北石脸上的黑色发丝撇开。
　　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林北石这会儿不再掉眼泪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整个人陷在被子枕头里面。
　　他要吊四瓶水才能回去，滴液被护士调得很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滴完。
　　陆景文坐在床边，仔细地盯着林北石的滴液瓶，以防回血。
　　他偶尔会低头看一下发过来的文件，再回复一下孙南涛和蒋芸。
　　第一个输液瓶滴完时已经过了四十分钟，陆景文按下呼唤铃，很快便有护士过来将新的输液瓶换上去。这瓶比上一瓶稍微小一些，液体颜色也不一样。等换完，陆景文发现林北石眼角旁又出现了水痕。
　　他双眼紧闭着，无声无息地掉眼泪，落下的水珠很快将枕头浸湿了。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而无助。
　　陆景文觉得自己的心被林北石的模样刺了一下。
　　他不知道林北石经历了什么，连梦里都不哭出声。
　　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安慰面前的人，只能抽了张纸巾，再次小心地把林北石的眼泪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