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97)
“如果他本人不想出镜,倒也有别的办法。可以就用B-roll配上采访他人的模式。如果能采访到他的教练,家人,尽量去采访。B-roll去搜集一下他小时候的训练和比赛视频。你前面‘成长’阶段铺得到位,才能衬托出后面‘追梦’阶段的重要性。梁导,我觉得小池是讲道理的人。要不……你再谈谈试试。”
不是怕他不讲道理,是怕他太讲道理。如果他认真提,池羽定然会妥协于自己。可纪录片……
权衡再三,他艰难道:“我……会和他再聊聊看看。”
万宇坤也说得激动不已,连喝了好几口咖啡。
梁牧也更是难得心率加快。他面前的饮品甚至还没动一口,就站起身来,诚挚地邀请她,“宇坤,来跟我一起做这个项目吧。”
*
自此,计划正式成形。第一站,加拿大蒙特利尔,去池羽长大的街道和小时候训练的雪场。
第二站,法国霞慕尼,去滑高山滑雪的经典线路。霞慕尼的基础设施做得很好,天气也温和,算是通往最后一步挑战的台阶。
第三站,则是回到中国。未名峰有两“高”:高山、高海拔。池羽计划先去非技术性攀登的高海拔山峰滑降,适应在高海拔下滑雪需要的体能和控制。至于在什么山,梁牧也考察过很多地点,每一个都有其独特的挑战性——有的是太远,有的基础建设不够,很难运送设备,有的则单单是风险太高。他没能最终敲定下来。
可两个人都十分确定,七月份,他们会在最佳天气窗口抵达喜马拉雅山脉北坡,滑降那座完美的大山,中国境内的“未名峰”。
从加拿大到欧洲,再回到中国。也像是池羽到目前为止的职业生涯的轨迹。
池羽挺满意,就说,我听你的。
他只提出一项:我今年还要继续参加FWT的资格赛。而且,每场比赛在哪里,什么时候,他都已经算好。
池羽凑近,指着他电脑上面的日程表说,“下个月有一场在Mount-Tremblant,正好拍蒙特利尔那一段。中间你处理你要拍的东西,我就在雪场,做恢复性训练。之后,1月份在Revelstoke,加拿大唯一一场四星级。时间合适的话,也可以去。3月份,去Chamonix之前,我在法国可以多比两场。欧洲的三星四星级比赛,我上次还没体验够呢。”
等他说完,梁牧也懂了,这哪是他安排池羽,分明是池羽安排他。
“既拍电影,拍广告,又训练,还比赛?”梁牧也暂时保留了看法,只是问:“张艾达怎么说。”
池羽道:“滑雪相关的事,她也听我的。”
梁牧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临行前,他俩也做了个君子协定。拍摄相关的事情,听梁牧也的。滑雪相关的决定,听池羽的。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如同他家客厅里那条‘楚河汉界’。
只是,他没想到,池羽所说的“恢复性训练”是什么概念。
年底,纪录片的筹备工作正式开始。安排好需要做的采访之后,梁牧也和池羽两个人先飞回了蒙特利尔。摄影团队里,跟他来加拿大的只有两个人,包括新人摄影师唐冉亭。
Vitesse给池羽提前寄了一套专门为他配的大山板。落地第一天,他时差都不用倒,早上五点半,就拎着雪板上山了。
连着两天,梁牧也就没有在白天见过他的人。他正好在处理器材相关的事情。第三天下了山,池羽终于才得空,带着梁牧也,去原来的旧家里拜访池煦。而他车上,是梁牧也帮他准备的,带给池煦一家的礼物。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池羽想来就觉得丢脸,就把烂摊子整个丢给他,自己只把池煦的联系方式发给他。反正纪录片相关统筹事项,也都是梁牧也来负责。
走近旧家的家门那一刻,出乎他意料,池煦待他仍然温和有礼。她最近交了新男友,是个德裔移民,比她大十岁,对她和对池一鸣、池一飞都很好。
池一鸣自从上上个冬天和池羽在惠斯勒上了一课之后,就迷上了滑板。池羽和梁牧也赶到的时候,德国男人两鬓斑白,正戴着工帽,在零度的天气里,汗流浃背地凿木头。后院里,他身后,是个几乎搭建完成的迷你U型池。
“一鸣逢人就说她表哥是世界冠军,”池煦笑着说,“以前,我没有那个条件帮她俩,更没有条件帮助你。现在,我希望她能在后院儿就实现梦想。”
池羽有些感动,又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嗯了一声。
池煦还是那句话:“快过年了,我不知道你明年二月会在哪。难受了想家了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有些事情,也没必要一个人承担。我们都是一家人。”
远处,池一鸣给他拿来了自己最长的一块滑板:“冬冬滑这个,来,最长的。”
池煦笑着说她:“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池羽拎起池一鸣递给他的滑板,头盔也不带,就跟池一鸣在新建成的U池来回飞。
池一鸣个子小,势头可不小,明明板池就两个人,非要扯足了嗓门,伸手喊“Drop In”。
昏黄街灯之下,兄妹两个人玩到深夜。梁牧也看到U型池,就立刻回到车上,把摄像机扛出来了。往后俩小时,他就一直在零度寒冬里,架着电影摄像机。
*
十一点钟,回家路上,池羽恢复了沉默寡言,问什么都是两三个字回答。
“这几天练得怎么样?”
“还可以。”
“之前……是担心你姑姑会说什么吗?”
“也没有。”
“每天都这么晚回来,状态不好?”
“有点。”
“不需要多休息休息?”
“没事。”
梁牧也知道多半是和他以前的事情有关,又没说什么。
等到了第四天,他和唐冉亭开着自己的车上山,打算找池羽拍几个镜头试试,可那一整天,池羽电话都关机,直到那一天的末尾。
他们在特伦勃朗的夜雪里面拍完一组镜头。他亲眼看见池羽在道外一个石头上面不断地起跳落地,不断地摔,毫无意义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效练习。
他不知道第几次在对讲机里向对方重复:“我拍完了。你下来吧。”
可池羽根本不听他的,也不回话,松开固定器又拎起雪板。
这一场拍摄形同虚设,因为低温加降雪,镜片总是起雾,反复调试后成像质量仍然不理想。梁牧也心理也堵得慌,走到没人的地方,对他说:“池羽,就一辆车,你不走的话……我想先带他俩走。”
池羽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用“你再这样我就一个人走”这种话来威胁他的,他倒想到一个人。他们现在,早已经不联系了。他按住通话键,和他硬碰硬:“想走你就走。”
唐冉亭还有另外一位摄影师在外面跟着冻了一整天,梁牧也还真就拉着两位摄影和一车器械先走了。
唐冉亭也看得出,池羽脾气上来了,还在替他说话:“我们在停车场再等等他吧……”
梁牧也摇摇头,说:“滑雪的事情他做主,但我不想为他一个人改计划。我们明天还有采访计划,到家都十二点了。”
可那天晚上,送唐冉亭他俩回家以后,梁牧也又调转方向,回到了雪场。
等池羽下来以后,就看见停车场只有孤零零一辆四驱皮卡在原地趴着等他。雪下得很大,就这几个小时的功夫,就盛满了一斗,像大自然的礼物。
池羽把雪板丢上去,反扣过来。一路无言。
等梁牧也回到卧室熄了灯,又把床给他留出来了半边。可直到入睡,他也没感觉到另外半边的重量。池羽一个人在客厅打地铺睡的睡袋。
清晨七点半,梁牧也起来洗漱,浴室雾气蒸腾,池羽背对着他使劲搓自己的皮肤,皮肤都烫红了。
梁牧也差点以为他受伤了,不顾池羽说让他别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才确定他身体状态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