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43)
刚才钟彦云爬完徒手无保护路线回来之后那个兴奋的样子,确实是又让他想起当初年少时。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若真是打定主意不爬,怎么着也能拍。本来就是拍摄训练阶段,又是在其他场地,没必要精益求精。
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去试试吧,也没什么的。
他爬完第四个绳段,岩壁有个天然的凹陷,凹陷里面又有个凸起的圆石,像眼眶里的一只眼睛。当地人管这个叫“上帝之眼”。他就站在那里,等钟彦云跟上。
从此处放眼望去,他右手侧是蓊蓊密林,左手则是辽阔海湾,初升的太阳正在驱逐晨雾。在岩壁上的时刻对他来说总是绝对静谧的。悬于半空中,他更能看清身边的虚虚实实。
征服、占有、吸引,本质上是同一种感觉。现在想来,池羽那天晚上看自己的目光,和从钻石碗顶滑下来之后摘掉雪镜那时候无异。那是种不顾一切地想要一种东西,燃烧自己也要把命运握在手里的劲头,就为了一场比赛,一次机会,一个瞬间。
他之前觉得这种眼神让他想起年轻逐梦的陈念,可也不是陈念,也不是钟彦云,不是其他任何别的人。倒像是当年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Luke Skywalker 卢克·天行者,《星球大战》男主。
第38章 新衣
“天行者”最后两个绳段的景色,用美轮美奂来形容绝不为过。路线定级5.9,但是花岗岩有些湿滑,梁牧也在心里默默给它升了个级,得有5.10。上去以后,他才庆幸自己是亲手爬了,要不,只透过取景框看这风景,难免遗憾。
他在顶上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甚至让郑成岭把早饭帮他和钟彦云扔上来,享受这片刻清闲。吃完,他才开始布置拍摄需要的绳索系统。攀爬时为了提供弹性的冲坠保护,要统一使用动力绳,而拍摄时候需要稳定,要用静力绳,二者完全不同。
梁牧也许久不野攀,今天先锋红点一次,一个人布了快一百米的线,又扛着二十多斤重的C300、电影镜头和稳定器高强度作业好几个小时,下来的时候肩膀都有点酸。
结束时,攀登队员之一的黄鹤先跑过来看画面。
黄鹤今年才二十三,是钟彦云的老乡,也是一行人里的老幺,也算是“梦之队”一众孤僻攀岩大神里面少见的“正常人”。他性格活泼,是个乐天派,总开口闭口就叫他“梁导”。
梁牧也就没着急拆相机。
黄鹤边看边夸他:“梁导牛逼。这色彩,这还原度。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帅,来来,赶紧让我照一张……”
“发给女朋友是不是,”梁牧也两天就跟他混熟了,也知道他的所有八卦,“等我一小时,回去给你导出的,这可是4K高清。”
他让黄鹤一个人回看视频,也去车上,取了自己的手机来看。
北京时间已经早上,又是三十多条未读,他强迫症一样点开每一条,直到最后——最早的一条是今天早上。来自那个搞怪的头像。
池羽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个信封,放大一看,好像是来自WinterLasts Foundation,那个环保自然基金会。
池羽言简意赅:“奖金到了。请你吃饭?”
梁牧也就回他:“刚刚一天在山里没看见。等我出来的。”他一边打字一边想,池羽还挺较真这一顿晚饭,他要真那么较真,怎么不直接请自己再住一晚上五星级度假酒店。
他图的当然也不是那个酒店。
池羽紧接着回:“那你什么时候出来。”
梁牧也说完,打开日历一看,竟然再有两天就大年三十了。他倒是另起一问:“过年什么安排。”
池羽那边,“输入中”了好一会儿。梁牧也想到,他看着也像是自己一个人住,这边没有家人吗?难道他是一个人过春节?
远处,黄鹤看完片了,正在旁边喊梁导收机器。这台C300他是租的,可不敢让别人上手,就先过去把机器拆装好。
等开车回去的路上,他直接给池羽打了个电话,问他过年的安排。
池羽就说:“我小姑带着我两个表妹来这边玩。我可能就……带他们滑滑雪吧。”
梁牧也第一反应就是他那只打着石膏的右手:“你胳膊这样,还陪他们滑啊。”
“之前都说好了的,不好为了我临时改计划,”池羽一听被质疑,还有点着急,“她从小到大都帮我挺多的……而且,就是教课,没事的。我穿Step-on和TLS的鞋,都是可以单手。哦对,他们也不用我开车,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梁牧也一听他小嘴一张,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就知道他是紧张了。可他本意也没想把他弄紧张。
“他们什么时候到?”
池羽这才说:“后天。”
“三十儿晚上跟他们一起吃饭?”
“嗯。”
“那之后呢。”
“我看电视吧。除非你要……”池羽咳了一声,想说“预支上课费用”,可就是开不了口。在讲荤话这个方面,他跟梁牧也可能差着天文量级。
郑成岭还在他副驾坐着。梁牧也很有先见之明,在这个点儿上断了车载蓝牙,从听筒里对着他讲话:“吃完饭跟我来包饺子吧。吃第二顿。”
池羽想了想‘包饺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常年在国外生活,在有些事情上是有点脱节。“那……就咱俩?你不跟程洋他们过?”
“不跟程洋他们过,跟我别的朋友。我们打算在山里包饺子。怎么样?”
池羽稍微有点失落,可还是答应下来。
*
去机场的车程很短,池羽最后还是自己开车去接的。他把固定三角巾拆下来,座椅再往前调一档,右手就能轻轻搭着方向盘。
也没有梁牧也想的那么严重。他开了会儿车,觉得他右手的活动范围还挺大。
池煦有两个双胞胎女儿,今年十二岁,都是女孩。名字还是池羽那个学东亚研究的教授爹起的,一个叫池一飞,一个叫池一鸣。池羽还记得池煦刚把她俩从国内带到加拿大的时候,池羽自己不过才十岁,隔着餐桌看着布丁大的两个小不点叽叽喳喳。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他不明白其中典故,就低头,使劲翻自己的中文词典。
他父亲池勉在那之后就回国发展了,他本来也没有计划留在加拿大。正好小妹和当时池一鸣、池一飞的父亲离婚,要一个人带着姐妹俩移民,他就帮池煦办完了全套手续,还把房子留给了她。当然,池煦后来知道,这一切是有个附加条件的,就是小池羽。
池勉对池煦说,这孩子省心,冬天往滑雪冬令营一扔,再有几年就可以自己开车去回。你给他留一顶屋檐睡,让他吃顿饱饭,就可以了。
也确实如此。池煦总说池羽懂事,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送一鸣一飞上学。那时候刚落地的她英语不好,外出办个事还得戴上这个小翻译。再后来,池煦开了个服装商店,池羽就去店里给她打下手。后来在雪板店,这段经历还派上了用场。
算起来,池羽得有三年都没见到她们。
池煦先把姐妹俩赶到后座,池羽下车,单用左手帮他们提行李。
她才看出来池羽的右手有点不正常,亲切地问道:“冬冬,胳膊怎么回事啊?”
池羽几年没听人叫过他小名,还有点不习惯,摸了摸脑袋说:“哦,那天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没事儿。”他从小到大都是贼大胆的毛孩子,小磕小碰不断,冬天滑雪,夏天滑板,腿上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个胳膊,实在是小事。
“那你还能滑雪吗,实在不行,我让她俩……”池煦有点难为情。
“能。你们雪票都买了。”
“那这两天放假,跟我们一起去逛逛街吧。”
“好。”
“三十晚上想吃什么?来我朋友家,我给你做。”
“都可以。”
池煦见他专心开车不说话,就又找话题说:“我看到你得奖了,真棒。以后生活上,各种方面……有什么需要的,也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