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118)
池羽扭过脸,没有看他:“为什么要选。为什么一定要我选。”
梁牧也不说话,只是低头,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内胆,拉住他的手。
池羽抽回了自己的手。良久,他才说:“Ada姐说,如果官司打不赢,违约金可能最高要陪三百五十万。是我代言费的五倍。”
梁牧也预判到他的答案,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刻接道:“我会陪你飞上海。池羽,你要相信张艾达,相信他找的律师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先一步撤退下山,这一圈的帐篷只剩下他们那一顶。帐外风雪呼啸,身体翻动都能听见身下的雪咯吱作响。
池羽在大自然的协奏曲中开口,却说:“我要滑。”
梁牧也错愕,转头看着他。
“完整滑降两千五百米,少了一米,都不算完整滑降,”池羽转头和他对视,目光坚定不移,“我不急着飞上海。梁牧也,你亲口说过,钱没了可以再赚。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至于记者——合同都丢了,我也不是很在乎他们怎么写。今天,这趟旅行,我就有个小目标。我想和你一起,把我剩下的一千米滑完。”
如给乐曲最终章谱写激昂的主题。
梁牧也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又哽咽了。许久过后,他只回应一个字:“好。”
池羽这才松弛下来,笑着说:“梁导,睡吧。”
梁牧也仍然在发怔,只是回:“你睡吧。我……我得给艾达姐打电话。”
他最近越来越不擅长在这个人面前掩藏自己,有几分情绪,就被他看去几分。右肩又开始疼痛,是在云顶脱臼那次之后的旧伤,医生说建议手术缝合肩袖撕裂,他念及之后紧凑的拍摄计划,暂时没同意。这个,他没告诉池羽。
池羽伸出手拉睡袋拉链,拉到一半,突然放弃。他探出头来,又问:“牧也,你的朋友,当年是在C2附近出的事吗。”
梁牧也说了那两个字:“陈念,”然后,他回答道:“是的。当时,当时我在上面陪了他很久……得有三十多个小时。我一直看着他。后来天气原因,我不得不下山。这次来,我和佳宁带了几束花,之前你们做适应性训练的时候,我俩去了一趟,放在那个冰缝旁边。现在,应该也冻成冰了吧。”
池羽突然问他:“你喜欢过他吗?”
梁牧也笑了笑,在某些方面,池羽还是有些敏感的。
他把帐篷内层拉开一小片角。漫天银河倾泻出来,顺着小小的裂缝,流进他俩的宇宙里。
“嗯。很早很早以前。”
“后来呢?”
“后来,我在他的婚礼当伴郎,”梁牧也这句话本来是笑着说的,看着池羽的眼神,又忙着安慰他,“哎,都是好早以前的事了。后来我说服自己走出来,往前看了。是我介绍的佳宁给他。再后来,我们当然就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估计一直不知道吧,到今天……都不知道。”
良久,池羽突然问他:“牧也,你冷不冷?”
梁牧也这才把内帐顶端开的小口拉上,又翻过身靠近他。他俩的睡袋是速迈赞助的,20年的新款,拉链彼此兼容,可以把两个睡袋拼在一起。他又重新拉上了拉链。
保温系统闭合,他现在紧紧贴着池羽的肩膀、胸膛和手臂。右肩有些酸痛,可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这样,就不冷了。”
池羽认真纠正他:“我是说当时,你在这样的天气里陪着他等。那时候……你冷不冷。”
两个人呼吸交叠在一起,谁都没说话。
零下三十度的极寒天气实在不适合眼泪。梁牧也曾以为,自慕士塔格C2附近那个无情的夜晚之后,他不会再有泪水。眼泪同回忆都冻成了冰,冰封在过去。可他错了,他身边,正燃起一团火苗。
沉默良久,火苗开口说:“你睡。我来给Ada姐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BGM: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 新裤子
第94章 必然
两天之后的下午,慕峰大本营里,二十多号人举着望远镜和小旗,架着摄像机,看远方两个身影慢慢逼近。
换上新的固定器以后,池羽顺利地重新开始滑降。王南鸥和另外一位本地向导凌晨刚有天光就开始爬,从大本营复登到C1再往上,全程处于池羽的下方,帮助他们看路线,通过对讲机交流,以避开冰裂缝。
而池羽早就记住了来时的路,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引导。
从C1下到大本营这段路旁,雄起壮阔的冰塔林在眼前展开,梁牧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他知道,胜利就在前方。
临近大本营这段路没有雪,池羽背着雪板往前走,而梁牧也背着摄像机在后面拍他。远处,人声渐渐清晰。他知道池羽听不清楚,便主动传达给他:“大家都在给你加油。”
原定的三天冲顶加滑降因为天气和固定器的意外变成了八天,池羽的体力也快要到了极限。梁牧也知道,他现在需要听到这些质朴的话语。
池羽点点头。
梁牧也又说:“雪板给向导背吧,挺沉的。”
池羽又摇摇头。“快到了。”
镜头之后,梁牧也笑了笑。如他所料。
他便拉了近景,透过雪板,拍眼前的云卷云舒。
等下到大本营,梁牧也忙着收器械清点东西,让团队其他年轻小朋友把池羽拉走庆祝,他只是嘱咐池羽少喝,喝一口意思意思,他现在的身体仍处于缺氧状态下。
唐冉亭拿着另外一部卫星电话,一路飞奔过来,冲到池羽面前拥抱了他。她嘴里说着一些话,池羽还沉浸在力竭之后的恍惚之中,各种感官都多有迟钝。他听不太清,把唐冉亭拉远了,左耳凑上去,又重复问了一遍。
唐冉亭大声说:“你经纪人的电话。她说,庭外调解了。”
“庭外……什么?”池羽甚至没反应过来。
远处的梁牧也都捕捉到这句话,把摄像机和稳定器都塞到郭凡手里,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接过来了电话。
池羽手上是罐兑了一勺酒的可口可乐,梁牧也把电话举到他左耳旁,自己也贴上去。
张艾达在电话那边解释说,明天本是开庭第一天,可双方律师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对方成功达成调解协议。
“夏天,六七月份一般是酷力重谈合同的时候。我早就知道,李总那天吃饭那个强硬的态度,以打官司来威胁,就是想诈我们一下,最好把我们吓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直接跟他们签五年卖身契。你俩这次一去慕峰,索性破罐破摔,红牛直接进来赞助,酷力那边大概知道留不住我们。我们不怕他们不签你,也不怕开庭,他们手中就没有砝码了。”
池羽在直播镜头里喝竞争对手的饮料,说明明白白违反合同条例的。这场官司的争执焦点不在于他有没有违反合同,而在于到底该如何裁定违约金的数额。池羽这边的律师找了专家计算该违约行为给竞争对手带来的经济影响——也就是红牛从那场次直播获得的最高合理经济收益。
“这收益是多少,我们这边的律师找专家算了算,你猜算出个什么数。“
梁牧也脸上已经带了疲惫的笑:“艾达,直接说吧。我真是猜不动了。”
池羽颇有竞技体育精神,仍献上自己的答案:“七十五万?”那是他一年的代言费。
“算出来十七万三千多。这是直接经济损失的上限。”还不够拍一场广告的呢。
“他们能同意?律师费都不够吧?”
“小羽可以啊,猜对了。我说给七十五万,一年的代言费。他们同意拿钱走人。”
梁牧也不忘骂他们一句:“这帮傻逼,还非得折腾我们到最后一刻。”要不是池羽两天前决定停止内耗,专注于眼前的滑降,两个人指不定又要经历多少个不眠夜。
“可能是抱有希望,想看我们先退缩吧。”张艾达颇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