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80)
那天在酒吧,他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可他还是考虑得太不彻底。事故当年的池羽十九岁,现在的他也不过二十出头,从没有人会告诉什么是正确或错误,他独自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前面没有任何人指引。他得一个人努力走下去。他的选择短视,是因为他曾经失去过,且失去得太多。
而告诉他黄鹤意外去世的那天晚上,他竟然麻木到能狠下心让眼泪流得止不住的池羽一个人下车。一直以来,他只洁身自好,总专注于所谓的干净切割,也只是保护了自己。而池羽一个人在酒店里,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那一周是怎么过的,最后又是怎么可以带着笑容说出那么平静的告别话语。他根本不敢想。
朦胧雾气之中,天渐渐亮了。过往一切,都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梁牧也的头连带着右肩膀,再连着心脏,都隐隐发疼。
郭凡被晨光照醒了,还惦记着视频素材,哑着嗓子问了句:“梁导,找全了么。”
梁牧也抽烟抽得嗓子更哑,他低声答道:“嗯,终于找全了。”
郭凡惊喜道:“梁导好效率。那我回去……”
梁牧也这才打断他,少有的失神:“不是……不是替补片段。我刚刚也睡着了。抱歉。”
郭凡看了看一地的烟头,明明就是一夜点灯熬油,也不知他都忙活了个啥。可他没戳穿,坐下来,重新戴上了耳机。
而梁牧也点开了池羽的头像。他们这几个月聊天聊得太少,池羽真是遵从诺言,没有事情不找他。所有记录才不到两页,一眼就望到头了。
他依稀记得看他几天前发过在广州的定位,便迅速拟好一条信息,和他说了云顶攀岩纪念活动的事。
分开之前,重逢之后,他对池羽均是苛责有余,关心不足。无论是作为普通朋友,还是朋友之上任何关系。他知道他因为没能赶来葬礼而遗憾,他也值得一场完满的告别。而有些话,他也想当着池羽的面,郑重地说。这样,应该算是一箭双雕吧。
发送信息之后,他想起来,又点开池羽的朋友圈看了一下。昨天竟然又有一条新状态。
是什么广州悦恒的室内挑战赛。池羽搂着肖梦寒的肩膀,而本属于他的金色奖杯却在肖梦寒的手里拿着。池羽大大方方地配了文字——“MVP给你,你是我心里的冠军。”
他想起来这几个月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客观来说,他俩确实很配,一个滑大山,一个玩儿公园。自从WinterLasts那一场比赛之后,池羽得到的每个奖杯都发出来过。这是竞技体育,事关成绩,而池羽应该不是什么承让的人。看来,网上说的那些事……大概是真的吧。
梁牧也又退回了聊天页面。此时,正是北京时间清晨七点半,可池羽竟然秒回他的信息。他拒绝了。
想撤回也晚了,也没有必要。也是,几次三番被自己推拒到千里之外,换谁都不会再想着答应吧。他竟然又重蹈覆辙,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对方,而忘记了去问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画中山他是找到了,梦中人,他却弄丢了。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办法。梁牧也打开了电脑,开始搜索当天晚上飞广州的航班。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40章忘关的摄像机吗
第67章 规则
张艾达雷厉风行,在悦恒开门挑战赛落幕当晚就联系好媒体渠道,并且安排万宇坤过几天直接去池羽的酒店做采访。
池羽本来觉得给《锋尚》做的那六页的人物专访里,他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个人看法已经说尽。在能允许的范围内,他尽可能地给出真实本色,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可他居然又和万宇坤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次,他们主要聊的是公园。
悦恒挑战赛他能夺冠,首要的原因是肖梦寒在大跳台摔了,而他站住了。其次的原因则是,悦恒场地小,比赛道具比起X Games坡障标准道具来说也更小,应该算是M到L号。池羽从小就玩儿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具,跟她聊着聊着,也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多事情。万宇坤打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速记。
——“那时候我们太小,雪场的公园道具几乎都是给成年滑手设计的,XS号的就没几个,我和朋友们经常在大雪过后,随便在城市里没人的街道当公园玩儿。呲杆是呲真的街边栏杆,屋檐是翻真的谷仓屋檐,有一年雪下得特别大,车都开不到雪场,我们甚至拿吉普的车顶当桥箱(注:这句要问下Ada能不能发),反正摔了也不疼。”
——“(做那个miller flip和翻上屋檐)当然是一种态度,因为比赛也没有什么规矩,规矩都是后来人立的。赛场里外,雪场上下,只要你想,当然是在尽量别受伤的前提下,只要想,就可以玩儿起来。”
——“对,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偌大的公园,你形容得比我好多了。”
——“这次没和梦寒真正比拼,是有点遗憾的吧。他公园比我玩儿的好,我心里的冠军是他的,哈哈。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总有机会一起滑。“
——“(谈到肖梦寒的意外受伤)嗯,是有风险,哪怕我尽自己所能规避风险,总有难以预测的部分。道内如此,道外更如此。……嗯,我想过。但是,总还是会想,如果这辈子死在大山里,滑过人生中最棒的线,我应该……也不会太有遗憾吧。”
万宇坤做完访谈,池羽礼貌地送人出门,却在酒店门口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是池勉的银色凌志。
池羽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利落地转身,抬腿就往酒店大堂走。但已经晚了,池勉先一步看到了他。
“冬冬!”他叫他。
万宇坤前脚人还没走远,池羽再怎么也还是要面子的人,便又转回头,低声道:“我们回房间说。”
到了酒店房间里,池羽情绪明显不悦,眉头紧皱,只是问池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经纪人给了我地址。“
“我……“池羽想到,在签约初期,张艾达和池勉两人确实互留了联系方式,当时是为了紧急情况。
“冬冬,我们有话好好说说,好不好。你也看到你弟弟的情况了,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尽可能让他之后过得好一点。”
池勉是教书人,讲起大道理一套一套。他又念他小名,像一种奇怪的咒语,可以随意唤起他十二岁时候的那种轻信和盲从。池羽曾经听到觉得亲昵,现在却只觉得羞耻。池勉的话,他终于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了。
“那我呢?这十多年了,你有没有问过,我过得怎么样?”
似是被戳到痛处,池勉脸色也发冷。
池羽没有停止,他完全控制不住,几乎是不经思考,直接就说:“我妈妈也离开你,阿姨也离开你,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良久,对面那个人开口,却不是道歉。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从我这里想要什么答案。要么这样,你帮我,帮你弟弟这一把,让他做完一个疗程。我就这一个要求。”
“那你呢?”池羽的语调很平。
池勉看着他眼睛说:“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这个,但当时你不到十八岁,我不想告诉你。”
原来是交易。池羽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没来得及做,他在裤子兜里四处摸索,才把助听器戴上了,才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你妈妈的名字。”
池羽最近几年也在观察和学习,其他家庭的小孩和父母之间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亲情和爱这种本来应该是应免费拥有的东西,池勉却无比吝惜,好像能延年益寿似的,握紧了就是不分给他。每给他一点,还都要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施舍一般。如今,他倒是拿出来了,可还明码标价。
阔别几年,他还是有长进不少,至少看清了他清高文人做派底下的十分虚伪。池羽只感到生理不适。他忍耐了太久,得有十年,有被他人欺骗,更多的则是自我欺骗。他快要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