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航行(90)
“回来过年也好。”秦哥喝得脸红红的,“回来了多待几天。”
“待不了太久,我初七就要走了。”我笑着回答。
“那等后天你再来,我让我老婆做顿饭。”
我答应了秦哥,又拎着他硬塞给我的水果去坐地铁回家。坐上地铁后我也是恍惚中意识到,这里的地铁是如此的空空荡荡。
我怀念这里的一切,但在走回家的路上,看着路边零星的路灯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时,我忽然奇怪地想念起了北京。我曾经丢失了自己的归属感,那么——
我现在属于北京了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仍然没有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在过去的几年间不断地在我心里被提起,但是如今已经不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自己的漂泊。
在那个永不褪色的夏天里,海上曾经有过一艘掉队的船。杨舟离开后,我不止一次地梦见过那艘船。而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明白——我和他,也像是乘坐在一条夜间航行的船上。这份爱是美好的,也是注定掉队的,我们失去了航线,不关注天气,直到海水渗入船舱,让我们窒息而亡。
我踩着光的影子,在见过太多朋友后,留给我的反而是一些紧随而来的寂寞。
手机震动了几下,拿起来看是蒋承临和大龙——
西西弗:【仙女呢?】
龙的传人:【仙女现在一拳可以打碎你的牙,已经是金刚芭比了,你说话小心点。】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给他们发了一个张牙舞爪揍人的表情包。
西西弗:【大龙你胳膊肘往外拐是第一名。】
西西弗:【我跟我对象在外面喝酒呢,我对象说想介绍个帅哥给金刚芭比。】
西西弗:【@白色灯塔,你意下如何?】
我:【见。】
我:【等我回北京再说。】
西西弗:【那我先把人家微信存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在夜色里慢慢走回家,却在快要到家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影,有些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我家门口。
小偷?
我不禁皱起眉头,再仔细看过去,那是——
我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地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接近那人,喊了他一声:“哎。”
一张有些张扬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染头了一头黄毛,发根处长出来变成半黄不黑的颜色。看见我之后那人有点儿怔愣,但随后他的下意识动作竟然是跑。我提前做了准备,追了上去,一下子拉住他的衣服。
“你跑什么!”我吼道。
那人比我声音还大,骂了过来:“妈的!你干什么!放开我!我他妈又不认识你!”
我气喘吁吁地说:“怎么不认识,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
黄毛挣扎的动作停下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里念着:“你……你认识我?”
“嗯。”我说,“我打过你,还记得吗?之前一条小巷子里……你还帮过我,假装高利贷的来我家……”
“你……你就是住在这里的那小子!”黄毛终于想起来了。
“是。”我说,“我叫谢然。”
我松开了拎着黄毛衣服的手,面无表情地道:“别跑了,不然就打你。”
黄毛看起来挺无语:“……”
黄毛嫌弃地道:“好好好,我不跑,我叫刘毅。”
他就是当初那个我打过两次交道的混混,而我七年后才知道他的名字。
我伸手掏出烟盒,递了根烟给他,刘毅也不客气,烟咬在嘴里,用眼神示意我给他点火。我很好脾气地笑了笑,帮他点了烟,顺便自己也来了一根。
我们两个人大晚上地站在这儿抽烟,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彼此都一言不发。最后是刘毅先对我投来一丝打量的眼神,问道:“你是不是去哪儿工作了?我看你这门上的纸条贴了快两年吧。”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常来?”
刘毅像是吃了瘪,不搭话了。
我继续问:“你这几年怎么样?还是像以前那样吗?”
刘毅掸了掸烟灰,没什么表情地说:“混着呗,有活就干。”
“还是收钱办事吗?”
刘毅又没回答。
“你的那两个兄弟呢?”我回忆了一下,“有纹身的那两个大哥?”
“一个进厂了,一个去跑长途了。”刘毅说。
他有些不耐烦,但我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抽完了烟刘毅对我吊儿郎当地点点头,说:“走了。”
我拦住他,他有些烦躁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是我问你才对。”我冷静地看着他,“你这么关注我干什么?连我家门上纸条贴了多久你都知道?你……”
你收了谁的钱。
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们联系了多久。
你又“监视”了我多久。
不得不说,刘毅还挺有职业素养,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帅哥,不要自我感觉太好了,我只是路过,干什么,路过都不行啊?”
我让他走了。
回家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却有些发抖,进屋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儿把秦哥给的水果忘在路边,又有些灰头土脸地回去。
理智告诉我,刘毅说的没错,他只是路过看一眼,是我想的太多。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大——
不,是有人让他来的。
那个人还没忘记你。
那个人还想要获得你的消息。
那个人……
那个人。
会是杨舟吗?
我在浴室里洗了个澡,让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我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间。
我怕睁开眼睛,又会回到夏天。
第73章 欢迎来到2017年
刘毅的事情盘桓在我的心上,让我再次陷入失眠。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子,我便起来穿好了衣服。
外面又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冷空气很强,早上起来后看见的积雪比我想象中要深。
我推开窗户,像往常无数次所做的那样,站在二楼的窗前,遥遥眺望远处。再把目光收回,近一些的地方,那台大头贴机站在废弃的铁轨和荒草中间,像是已经死去很久的骑士骸骨。
我在家吃了点东西垫垫胃,因为初七就要回北京,所以家里冰箱里也不敢囤太多的东西,只放了几颗鸡蛋,一点蔬菜和肉。
街道上已经有人提前扫了雪,商场也陆陆续续地开了门, 我坐地铁又换公交,走了许久去找那家老板不曾露面的唱片店。
很可惜,我没有找到。
不知道是记忆出了错,还是它已经关了门,我把整栋楼都逛了一遍,没有发现那家唱片店的一点点踪迹。我甚至问了几家看起来开了比较久的商铺,每个人都对我说没有印象。
回去的路上,我思前想后,还是绕路去找了刘毅。
以前他说找他挺简单,我觉得也是——他常出没的地方是当初我和舒悦被围堵的那条巷子附近,这附近也是老城区,和我家那边的城中村差不多。
我在街上逛了逛,问了个卖豆浆的阿姨认不认识刘毅。
阿姨顿时露出了一种略带嫌弃的眼神。
“认识。”她说,“就在前边,你是他的……”
“老同学。”我胡编了一个。
再往前走有个小学,旁边有个文具店,我一眼便看见刘毅坐在里边,翘着腿正在打王者荣耀,我走进去他还是没发现我,直到我拿了个0.5的笔芯过去结账,他无意中抬头瞥了我一眼,手机掉在了地上。
“操。”
他去捡手机,结果起来的时候头又撞在了架子上。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