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航行(29)
我爸踌躇着:“我……”
“是不是?”精瘦小伙没耐心地打断了他。
“我是他爹,怎么了?”我爸警惕地说。
精瘦小伙露出一个邪笑,道:“好好好,终于给我逮着了。儿子的债,老子来还吧,天经地义的事情,大叔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要不就是我面前这三个人认错了人,可认错人的几率会有多大?这么蠢还出来干什么要债的?
不过我一句话都没说,我的沉默倒是令我爸慌张了起来。
他手按着我的肩膀,战战兢兢地问我:“你欠钱了?”
精瘦小伙拱火道:“何止啊,高利贷。”
“臭小子。”高利贷三个字仿佛一根针一样戳中了我爸,他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怎么去借高利贷啊。”
“还钱!”精瘦小伙后面的纹身男突然吼了一句,“今天不拿出钱来别想走啊!”
我爸后退了一步,退到我的身后,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没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每回都是借着酒劲来骚扰我,现在被这么一吓,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我看着那眼熟的精瘦小伙,说了一句:“我爸在这……你们问问他有没有钱。”
“臭小子,我可没钱啊!”我爸突然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极力和我撇清关系,“是你自己借的高利贷!关我什么事!你自己还钱啊!”
精瘦小伙极其不耐烦:“闭嘴!别给我吵吵!你儿子借了十几万还不出来,你不帮他还?你还当什么爹啊!”
“身份证拿出来。”另一个纹身男上前走到我爸面前。
我爸和那三个人对望了一会儿,然后眼神瞥着我,我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我爸便想一把推开他们,谁知道又被逮了回来。
“你还跑!你还敢跑!”精瘦小伙怒道,“我告诉你!你跑不了的!还钱!不然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们也会追上来的。”
“我没钱啊……”我爸崩溃着说,“是他自己欠的钱啊,我怎么还啊……你们要我身份证做什么……”
我爸和他们争抢起来,期间几人推推搡搡,他又无辜挨了几拳,嘴里始终嚷嚷着:“我没钱!我没钱!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谁借钱问谁要去!求求你们……”
“我操。”精瘦小伙一脸晦气,“没用的老东西。”
我爸最终还是“突围”成功了,跌跌倒倒地冲出门,两个纹身男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那个五彩头发的精瘦小伙互相对望。我把踢翻的塑料凳给扶了起来,他四处看了看,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之前乱吠的那条狗似乎也没了声响。
我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以前在小巷子里想要打舒悦的那个小流氓。
“你认出我了是吧?”精瘦小伙对我一笑,“你还挺聪明的。”
“你……让我捋一捋。”我头很痛,干脆在水池边洗了把脸。
精瘦小伙嬉皮笑脸地说:“别捋了,没那么复杂。我就是收钱办事,你爸估计有一阵子不会再来骚扰你了,我看他那个鸟样,也不像是个聪明人,想不通的。哎,我骂他,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嗯。”我点点头,“你们是只要收钱了,什么人的事儿都办?”
“本来是不想办的,毕竟你小子之前打得我兄弟回去胃痛了好几天,不过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
我想了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我能问下是谁出了钱吗?出了多少?让你们办事还自带剧本?怎么联系上你们的?”
“就你朋友。”精瘦小伙挠挠头,“联系我们很简单啊,找人问问就知道,或者在我们常去的街上碰运气吧……不过给你办事太麻烦,要求可多了,还得时刻盯着你那狂犬病的爹,下次再也不干了。”
“我朋友?”我还是一头雾水。
“嗯。”他不打算多说了。
我朋友,哪一个啊,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皱着眉头还想问点什么,另外两个纹身男却在此时回来了,他俩跟精瘦小伙打了个招呼,又对着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走了。”精瘦小伙说,“你收拾收拾吧。”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我爸面前似是而非地演了一出戏。事后我才觉得这三人不去当个群演真的太可惜了……那到位的表情和动作,一开始是把我也唬住的。
他们走后,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如同这间被损坏的屋子一般。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最起码有一个小时才完全平静下来,然后拿着扫把和簸箕扫地。全乱套了,玻璃渣到处都是,小羊回来肯定……
我如木偶一般被定格在原地,这才想到,杨舟怎么还不回来?
第24章 第一支烟
我真不知道杨舟去哪里了,他没对我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分开时他和我的对话,确实什么线索也没有。
但无论我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一切应该不会是巧合。
直觉啊,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我继续扫着地,尽量把所有地方都扫干净,但是碎玻璃有一个很讨厌的地方是,它是会乱飞的。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它能飞到哪个角落,只能把能看见的扫掉。
然后某一天,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你还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现那些四处散落的“玻璃渣”。
要想根除这些,过程不可避免地掺杂痛,掺杂无奈,也需要时间。
我把垃圾都装好袋子,决定以后买杯子只买不锈钢的,耐砸。
一直到夜里两点,杨舟还是没有回来。我的灯始终亮着,也没有睡觉。三点钟,夜已经很深了,我把电脑打开,又开始放起歌来,听起那什么……披头士。
从1963年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开始听。他们用欢快的调子唱misery。我把歌词用翻译器翻了一遍,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起他们来了。
听完了之后,杨舟依旧没回来。
我关掉了电脑,上楼待了一会儿,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盒旧扑克。盒子都有些烂了,把牌倒在床上,小王的那张边缘蜷曲了起来。
我一个人洗牌,却好像回到姥爷、我妈、我爸和我四个人在一起玩扑克的时候。
我们当然也有过一些好时光。
姥爷算牌厉害,我妈喜欢瞎打,我爸出老千,我是个左撇子,牌全被左边的人给看光光。
我就这么无聊都一个人玩着,甚至途中用手电筒照了照以前杨舟搭帐篷的那片空地。
什么也没有。
他始终没回来。
不过,天终于慢慢地、一点点被我等亮了。我躺在床上给手机充电,决定再过几个小时给舒悦打电话。
六点半,我下楼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提着垃圾袋出门去了。
然后我看见了杨舟。
他就坐在离我家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的石阶上,脚边放了一个透明的蛋糕盒子。
我看了他一眼,先把手里的垃圾扔了,拆开湿巾擦了擦手,最后才向他走过去。离近了些,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包未拆的烟。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是说你很快就回来吗?”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眼睛没有看我,说道:“嗯,很快就回来。”
“天都亮了!”我提醒他。
“嗯。”他笑了笑,“没注意。”
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问我是洗澡了吗?我说,是的,一晚上没睡,所以洗了个澡提提神。他说,我看见了,你的灯亮了一晚上。
我看着他脚边的那个蛋糕,似乎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我说你买蛋糕做什么?没有人过生日吧。他说,只是忽然想吃了而已,也没人规定只有过生日才能吃蛋糕。
我犹豫着开口:“是不是你找了那些人,你给了他们多少钱,我爸……我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