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航行(6)
第5章 报答一半
王医生很不满地啧了下,杨舟立刻闭嘴,我用没被他攥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
我把手抽了出来,他手心的温度很高,仍旧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王医生拖了另外的椅子坐到杨舟边儿上,对着他的伤口看了看,然后道:“没什么大事。”
他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我站远了一些以免挡着光。
与此同时我在猜测杨舟到底从哪儿来的。
他的狼狈只在外表,不在内里。说话没什么口音,听不出来具体是哪儿的人。几次接触下来,有些自来熟,有些时候很直接,也许没什么心眼,胆子太大了……甚至敢一个人在那种巷子里面出手帮人。
猜不到。
这能猜到就有鬼了。
“我脸上有花吗?”杨舟忽然出声。
“什么?”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杨舟对我呲着牙笑:“你一直在看我。”
我讥讽道:“哎哟我的天,还挺敏感啊,看看也不行。”
杨舟说:“没啊,不是不让你看。我现在不好看,以后你再慢慢看。”
王医生一直听着没吱声,可能还在认真扮演医生角色,但是脸上露出的鄙视神色我很熟悉。
“下一位。”王医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
杨舟听到这话从椅子上弹射了起来。我觉得他打心眼里不太相信王医生的医术,如果不是我带他来,他是不是从来没进过这种小诊所?
我轻松地说:“不用了吧,给我一盒创口贴,我回去贴贴。”
王医生暴躁道:“废话啰嗦的,小崽子。给我坐过来。”
杨舟附和:“快坐,你看你脸上也有不少伤口。”
我看了看他,脑门上给贴了块白绷带,虽然不美观,但是视觉冲击力已经比刚才的好了不少。
王医生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板着一张脸:“小然然!”
“别这么叫我。”我烦得要死,妥协地坐了下来,王医生拿酒精给我擦擦脸上稀碎的小伤口,我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疼啊。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怕疼。
“行了。”过了一会儿,王医生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快滚。”
“谢谢医生。”我松了口气。
王医生被我从被窝里叫出来有些不爽,现在估计睡意全无,临走前我对他说明天会给他买卤味,他这才笑了起来,手指了指门口。
杨舟走出门,又回过头,学着我的口吻:“谢谢医生!”
我抬起手,一下子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推着他走了出去。
“走这边。”我说。
杨舟露出怀疑的神色,但还是跟着我走,他在我身后问:“不是要穿过那个麻将馆吗?怎么忽然又走这边了?”
我的回答是:“我说走哪边就走哪边。”
“行。”杨舟笑了起来。
穿那个麻将馆是因为捷径,不走那也没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姥爷常说的一句话。他以前带我上街玩儿的时候,我俩就喜欢到处乱走。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到处乱走,然后再走回家。
如同今晚。
后半段的路我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杨舟继续跟在我的身后,他的话倒是挺多,好像在回味刚刚打架时的动作。我心不在焉,隐约听到了一句“我刚刚应该从这个角度揍那些人”。这什么行为?事后诸葛亮?我嗤笑了一声,说你算了吧,菜鸟。杨舟加快了几步,又赶上我,说我真的不是菜鸟。
“行行行。”我说。
杨舟被我噎了一下,问我:“你是不是没女朋友?”
我说:“没。”
“你总是会把天聊死了。以后你要是交女朋友,你这样肯定谈一个吹一个。”他说。
我觉得,我得给他的备注里面加一句神经病并且话痨。
我叹了口气继续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忽然一声野猫凄厉的叫声响起来,惊得杨舟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瞥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坚强点,随便抓人手做什么。
这回他没反驳我,只是笑了笑。我们在我家门前停下了,彼此都有点儿欲言又止。僵持着,互相对望着,我觉得杨舟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就是装傻。
所以我只能说:“进来吧。”
“嘿嘿。”
“傻帽,别这么笑。”
“哦。”
杨舟进来了,还是像上一次一样,很有礼貌很拘谨,他几乎就是贴边站在墙角。
我把灯都打开了,一楼都是水泥地,有一间洗手间,一张小沙发,一张小电脑桌放我的电脑,厨房没有,但有水池和一排切菜做饭的地方,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冰箱,吃饭的桌子是个塑料折叠圆桌。我给杨舟找了双拖鞋,他换上了。
我跟他约法三章:“一楼,你的活动区域,我睡二楼,别上来。”
杨舟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迷惘,他道:“二楼有你的金库?”
我抿了下唇,说:“单纯不喜欢别人上来。”
杨舟又看了看那张沙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我明白了。”
那张沙发压根睡不了人,连舒悦都睡不了,杨舟这么高的个子估计可以睡半截。他在我的注视下走过去,然后躺下试了试,腿全悬外面。
我拎了几个塑料凳子过去,帮他摆了一排,对他说腿搭上来。杨舟照做了,总算是整个人躺平,他手捂着眼睛笑了半天。
“谢谢你,小然然。”他轻声说。
我瞪大眼睛,警告他:“你有病吧,不要这么叫我。”
杨舟顺从地改了口:“嗯,好,不叫,叫你谢然。”
我上楼去给他找了块毛毯。姥爷说,不管天冷不冷热不热,睡觉的时候总要盖点东西。我下来的时候杨舟已经没了反应,再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种别扭无比的姿势都能睡着……那看来是真的很累。我放慢了脚步,把毯子给他盖上。他闭着眼,睡得越来越熟,头向右偏着,睫毛微微颤动着,甚至发出了一点轻微的鼾声。
我看了他一会儿,把灯关了,然后上楼去。二楼是我住的地方,姥爷给我铺了地砖,看起来比楼下干净许多。我那张床是张双人床,角落里放着沙袋和哑铃。我把衣服脱掉,对着镜子观察腰腹间的青紫,我不敢碰,只好凑合着躺到床上。
然而我睡不着。
也许是今天没来得及洗澡,也许是楼下多了个人。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手机qq,看见舒悦给我发了到家的消息。我想翻身,却又不知道带动了哪里的伤口,疼得我在黑暗里直喘气。
我一直睁着眼睛。睡不着的时候我从来不勉强自己去睡,因为越勉强越不行,干脆不睡了。就这么一直等到天边开始出现光亮,我听见楼下传来了“咚”的一声,然后是杨舟一声带着鼻音的“嗯?我靠”。
他终于从沙发上掉下来了。
该不该说……能坚持这么久也是一种天赋。
说来也很奇怪,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反而开始有些犯困,精神了一晚上,积攒起来的困倦从没消失,而是被延后了。我闭上眼睛,打算眯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大太阳晒了我一身,舒悦在敲我的房门。
“谢然!你没死吧!”舒悦大喊。
“没……”我头昏脑涨地回道。
舒悦絮絮叨叨地说:“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杨舟说你不给他去二楼,所以一直没敢上去喊你……你也太小气了。”
我被她吵的头疼,只好说:“我马上来。”
我随便套了件T恤下去,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堆吃的,不知道舒悦从哪儿打包来的。鲍鱼、乌鸡、排骨……全是好东西,但全部做得很油腻。杨舟已经起来了,他坐在桌子旁边,一看见我就笑起来了。他好像恢复得很快,在这么艰苦朴素的条件之下也能秒睡,头上流了血也能很快精神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