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航行(12)
舒悦的表哥居然是个同性恋。我和舒悦谈论gay,但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过真的。以前我俩读高中的时候认识过一些朋友,有的女生之间会互相喊老婆和老公,但过了几年她们全都分开了,很快速地交了男朋友。我知道她们不是真的,那周森呢?
他最后一个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冷意,不像开玩笑的。我依然站在酒吧门口,在想着他对我说的那些带有暗示性的话。特别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舒服。我到底给了他怎样的印象?又或者是舒悦跟他说了什么?
就在我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比我矮一头的小孩儿经过我,做了一件令我非常意外的事情,他拿了桶水泼了我一身,然后跟只猴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我操!”除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体本能让我从震惊里迅速脱离,然后胸口燃起一阵怒火,我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那一刻街对面的小摊贩们都在看我,路过我的行人也在看我,我在他背后吼:“你他妈给我站住!”
他跑得是真的很快,而且专挑那种犄角旮旯的道走,不过可能是第一次做这事,给我追到一半的时候就慌了神。我换了条路抄他前面,在个转弯口的地方终于给我逮到了他。那小子看起来才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未脱,我根本不认识他。我问他为什么要泼我一身水他也不说,只是摇头。
后来我攥着那小孩儿的衣领晃他,假装吓唬他,不小心把他裤子口袋里的十美元给晃掉了出来,一共两张。我松开了他,他捡起钱,一溜烟地又跑走了。
我知道是谁了,只是没想到这“美国人”心眼能小的跟针一样。我看了看四周,找准了方向,却已经不想再回,干脆坐在路边的石台阶上给舒悦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喝醉了想提前回去,舒悦在那边说可你喝的是西瓜汁啊,张尘涵才是醉的那一个,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
她的声音依然显得很快乐。
我笑了笑,我说真的,我先回家了。舒悦说,一个两个都这样,杨舟也不见了,你俩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去约会了吧?我说才不是,神经病才跟他约会。
我挂了电话,在路边把T恤脱了下来,想把水拧干一点。这路边还有绿化带,我感觉我站这挺好的,就当给植物浇水了。拧着拧着,我看见了杨舟。他把他卫衣的帽子戴了起来,他脸型很适合戴帽子,瘦窄的脸,戴帽子不显脸大。
他又跟着我。
杨舟在我附近停下,冲我笑道:“我发现你的确不怎么喜欢穿衣服。”
我头发还是湿的,抬眼瞥了他一眼说:“滚。”
“你怎么了?”他走近了一点,我能闻到他说话时的淡淡酒味,是那杯“贵妇”,不知道基酒到底是什么,但反正有点儿甜。
滴着水的T恤已经被我拧得大差不差,我用它当毛巾,胡乱擦着我的脑袋和上半身,擦完又湿了,我叹了口气,继续拧。杨舟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抬起胳膊,把他那件黑色卫衣脱了下来,对我说:“穿我的。”
我转头看他,他里面还有一件T恤,倒也不是光着上身,但我还是挺震惊的:“马上都要放暑假了,你穿两件,不热?”
“不热,我虚。”他说。
“……”
有总比没有好,我穿了他的卫衣,有些大,我把袖子卷起来了一些,我问他:“你这衣服到底哪儿来的?”
“哦,舒悦送我的,她说买大了,这其实是女款。”杨舟笑了笑。
“女款还能做这么大。”我不理解。
杨舟煞有介事地说:“能啊,oversize,叫男友风。”
我说我要回家,他说那我也回吧,咱俩一起走。我们在最近的车站等车,等到了末班车,上车时最后一排全是空的,我坐了左边靠窗的位置,杨舟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中间留了三个空位。
他的卫衣残存着一点温热。
我把车窗打开了一些,想让风再顺便吹吹我的头发。杨舟看见了,坐在另一边对我说,T恤给我我帮你吹这边。我把手里潮湿的衣服递给他,他也打开窗,提着我的衣服吹。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神经病。杨舟说,还好吧。
末班车的中途上来了两个本地阿姨,在谈论彼此的孩子谁更厉害,一开始还挺正常,没想到越聊到后来火气给聊上来了,两人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激动,最后词穷了,只能向着不文明的方向奔去。
杨舟听了半天,被八卦吸引住,对我努努嘴。他知道那两人是在吵架,但又听不完全方言。他挪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小声问我在吵什么。我说在吵谁的儿子更厉害,还没分出高低来,杨舟听了之后就笑。
直到我们下车,她们还是没吵完。我对杨舟说,这可能也是这里特色,方言都这样,比较凶。杨舟来了兴致,问我能不能给他说一句,平常都听我在说普通话。我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了一句,杨舟说没听见,又要我重复了一遍。
一连说了好几遍,他终于在我对他发火之前见好就收。也是很奇怪,难不成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我的耐心极限在哪儿了?
他说:“感觉不凶,你说的不凶。”
我说:“是吗?”
他说:“和你说普通话差不多,真的。”
我说:“差得远了。”
我们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说过两天把衣服洗了再还给他,杨舟说好,都随你。他把吹了很久的T恤还给我,我摸着还是有些湿。我准备回去,杨舟叫住我,终于踌躇着问我:“你跟周森到底吵了什么?”
我回过头看他,他的身影藏在黑暗里,并不是特别的清晰。我觉得也是,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他总是喜欢在不远处看着我。
“没什么。”我随口说,“他是个同性恋,感觉他好像误以为我也是了。”
他说哦,同性恋?我说,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他说还有呢?我说没了。他说那怎么会一身湿?我说其实是我倒霉,楼上刚好有个阿姨倒了洗菜水下来。他说这也太巧了吧。我说不就是这么认识你的吗?
他被我说服了。
我回家反锁了门,打开灯,把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过了一会儿又把杨舟的那件衣服单独拿了出来,不准备跟我的一起洗。我推开二楼的窗户,他那可笑的帐篷黑漆漆的,一动也不动,在荒草之中像是存在了几千年。
我叫他:“喂,想不想吃点东西?还有两桶泡面。”
那黑暗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不吃了!明天见!”
他不吃,我只好一个人吃了两桶。我在电脑上还查到了我的期末考试成绩,最低也是60分低空飘过。果真是60分万岁,多1分浪费。其他的有一门我甚至有78分,我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看来这次的佛脚抱得很成功。
那晚的酒局散得有些虎头蛇尾,舒悦在qq空间里发说说,张尘涵还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最后是被几个女孩勉强送回了家,我要是他像这么丢人得换个城市生活。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了,我也不完全是无所事事。姥爷的确给我留了钱,但坐吃山空这种行为太过危险,我很早就有了“赚点钱补贴补贴”的意识,给王医生帮忙跑腿算一个,攒点空瓶和废纸盒卖掉算一个,暑假还能在附近打点零工。
我把杨舟的卫衣洗好晒干,放在了他的帐篷里。舒悦这个暑假加入了学校的一个什么比赛团队,听说要准备半个月的集训。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再三追问她才跟我说老实话,因为集训队里的学长很不错。
气温逐渐升高,我上午在城中村的一家小饭馆帮忙,这里边专做盒饭,十五块钱可以打一荤两素,附近干活的人都喜欢来吃。下午则去帮忙收租,有些人要租房,我也顺便带着看。
这可以算是姥爷的人脉。从小到大,城中村的人多少认识些,知道我家里情况,所以大家愿意帮帮我。最困难的时候,我姥爷还得带我去借学费。问这附近一家小卖部的老板借的,借了几百块。
夏天也没什么特别的。真要说起来,从我把衣服还给杨舟之后,他有段时间都没有再在我面前晃悠。有时候我在二楼打开窗户,潮热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可是没人跟我主动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