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温(59)

　　疼痛犹如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颗粒一般慢慢地填满他的身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虚假的舒适灰飞烟灭，真实且残忍的疼痛却让林乐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嗓子干痒，胸口仿佛被塞入两斤棉花，被血浸湿后逐渐膨胀变大，毫不留情地将他充满病痛的肺部和心脏挤压变形。
　　“咳........”
　　林乐予这才发现自己连咳嗽的力气也续不上，耳边尽是自己杂乱粗重的气喘音。
　　迟钝的触觉让他发生体位变化后才感受到触碰，林乐予被扶着侧过身来，撤走了软枕，脑袋被温热的大手稳稳托住，后背立即被人用巧劲规律拍打。
　　“小宝，难受是不是？“温柔的嗓音不厌其烦地轻哄着”乖，咳出来就没事了，哥哥帮你。“
　　拍背的力气不算小，林乐予调整呼吸，额头上浮出晶晶亮亮的冷汗，上身猛地一颤，终于咳出声来。
　　“咳咳.....呃.....咳咳咳......”
　　可胸口的憋闷感却并没消失，甚至随着咳嗽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林乐予眼睫泛着水光，皱起的眉头像是打不开的死结。
　　林乐予气还没有喘匀，又一轮更剧烈的咳嗽朝他席卷而来，他咳得浑身发抖，呼吸道痉挛不止。
　　拍背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林乐予浑身一挣“咳！”
　　短促的一声后林乐予觉得堵在胸口的棉花仿佛被自己咳了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氧，久违地感受到轻松。
　　好看的眉头松开来，林乐予软得像是没骨头，没有人扶着自己根本侧躺不了，总是朝后歪倒。
　　侧脸温温热热的，还有些湿，被扶着平躺回去后忽然清楚地听到一声叹息，随后有人道
　　“又咯血了。”
　　声音冷得像是二月的寒冰，一瞬间冻住了林乐予浑身的血液。
　　脸上，脖颈处被温毛巾擦过，却让他浑身战栗，生怕下一刻便是致命一击。
　　果然，有人将他的氧气罩拿开了，一种如灭顶一般的窒息感将他狠狠掐住。
　　“又弄脏被子！就不能朝垃圾桶吐吗！烦死了！”
　　“我看你是吸氧吸昏了头，干脆拿了清醒清醒！”
　　护工阿姨尖锐的吼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浑身深深浅浅的淤青开始幻痛，氧气罩就在眼前却够不到的滋味太刻骨铭心，更何况现在他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
　　到处都是黑的，耳边的辱骂声随着缺氧逐渐变成尖锐的耳鸣音，林乐予挣扎着，却根本看不到浮出水面的希望。
　　周含瑞帮他替换被血染脏的氧气罩速度已经够快了，可却没想到还是引起了血氧血压的波动。
　　林乐予像是惊了梦似的大喘气，可越是这样吸进肺里的氧气越少，嘴唇鼻尖爬上更深的紫绀。
　　就算是重新扣上了氧气罩林乐予依然毫无知觉，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越喘越累似的歪过脑袋，瘦尖了的下巴无力地搭在凸出的锁骨上，唇瓣微张。
　　周含瑞在输液管里打入急救药，全神贯注地盯着心电监护仪。
　　顾思远上前，俯下身将呼吸微弱的林乐予慢慢地托起来，再拥着他的身体轻柔地送进自己怀里。
　　如今的林乐予孱弱可怜，乖顺地靠在顾思远宽阔厚实的胸口上时轻得像是没有重量，顾思远低头轻吻他柔软的发顶，伸出手来替他按揉心口。
　　”小宝不怕，哥哥陪着，能治好的。“顾思远低头看着林乐予因为眼泪浸湿成一簇簇的睫毛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他重复道”能治好的。“
　　揉了大约十五分钟再加上急救药完全发挥药效，林乐予的脸色好了许多，数据也开始回升。
　　周含瑞这才放心退出病房。
　　顾思远抱着人不停地抚着林乐予的胸口给他顺气，时不时活动活动他僵硬的指尖，从前每次唤醒他顾思远都会先揉捏手指，现在也不例外。
　　他思绪放空，喃喃着“小宝，醒醒，醒过来好不好。”
　　怀里的人仿佛听见了似的，消瘦的身躯出现细密的颤抖，顾思远肩膀下的脑袋正朝着他一点点艰难地抬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整个人好似一副褪了色的画卷。
　　“乖宝？”顾思远惊道。
　　他快速地搓着林乐予输液的右臂，试图让他暖起来，把林乐予抱得紧了又紧。
　　只见林乐予极其费力地半撑开眼，无神茫然地看向顾思远，氧气罩上的水雾随着他虚弱的呼吸散了又聚，轻微紫绀的双唇开开合合，他用微弱沙哑的声音嚅嗫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吐脏的.......”声音闷在氧气罩里极其轻易地被衣料摩擦的声音盖过，可顾思远却听得清清楚楚“我....我可以....自己打....扫.....“
　　他难受地咳喘两声，接着道“您....能不能.....不...惩罚.....我....."
　　我还不能死。
　　不聚焦的空洞双眼无力地眨了两下，林乐予忽然笑了，“我在....找人......“
　　“我还没.....找到.........”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脑袋慢慢滑落回去，重新歪倒在顾思远的胸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气力彻底耗尽了一般陷入死寂。
　　这几句话说得极其缓慢，久到顾思远脸上的水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微风拂过泛着凉意。
　　顾思远觉得自己的胸口应该是破了个大洞，混着冰渣的寒风倒灌，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老婆们，本来以为能写到小宝醒的，结果失策了呜呜……
　　我豁出去了，剧情评论超过一百五，我明天还更T^T


第65章 捧住
　　傍晚，顾思远正在一边的办公桌上开视频会议，他一只耳朵带着耳机，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会议开到一半，顾思远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猛地将思绪抽离，站起身来略显急切地朝病床看去。
　　只见病床上的人在软枕上轻轻晃动了两下脑袋，眉头微微皱起，睫毛抖动得有些厉害。
　　顾思远快步上前，在林乐予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怕吓到他似的揉了揉，随即俯身轻声问道“小宝，哪不舒服？”
　　氧气罩下的苍白唇瓣微张，艰难地喘息后带起一阵水雾，顾思远重新换了他额头上降温的毛巾，触碰的一瞬间，氧气罩下传来一声小小的呻吟。
　　顾思远心间一颤，耐心哄道“你有些发烧，毛巾是不是很凉？我们稍微忍一下，乖。”
　　下午林乐予刚睡过去不久，一直抱着他揉心口顺气的顾思远便感受到他异常的体温，怀里人呼吸粗重，额头滚烫手脚却冰凉。
　　周含瑞来看过后只说有药物冲突只能先物理降温。
　　顾思远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换毛巾擦身体，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脆弱的漂亮瓷器，生怕碰碎了哪怕一点。
　　林乐予浑身绵软，重病未愈瘦得厉害，盖着被子时甚至看不见弧度。
　　“呃...咳咳.....”
　　顾思远怕他呛着，慢慢将他扶着侧躺，掖好背后的被子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额头上的毛巾滑落一半，顾思远想要去调整的手刚伸出一半便顿在了半空。
　　林乐予抖动的眼睫半睁开来，正愣愣地盯着前方，眼眸中的水雾弥漫，轻轻一动便有泪滚落下来。
　　刹那间，顾思远连呼吸都静止了，空气中只剩下林乐予虚弱的喘息。
　　几秒钟后，林乐予呆滞的神情出现裂缝，他双眼不安地乱动，浑身也开始不受控地发抖，明明顾思远就在眼前，可他却慌忙地找了一会失神的瞳孔才慢慢聚焦。
　　顾思远将手放在林乐予的后脑勺上轻轻揉按，再顺着他的脊椎一路抚下来，并没有急着出声。
　　热流冲进眼眸模糊了顾思远的视线，被林乐予看得越久心脏便越像是在被万蚁啃咬。
　　渐渐地，安抚生效，手下的身躯终于不再颤抖，林乐予费力地眨了眨眼，这样简单平常的动作，对他来说却像是耗费了大半的力气。
　　“小宝？”顾思远这才柔声唤道。
　　忽地，氧气罩下的嘴唇勾起，林乐予毫无征兆地笑弯了眼，他咳喘两声，用微弱沙哑的声音极其缓慢道“哥哥......你来看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