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巨著(50)
在他看来,严历汌无非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勾起李检关于过去的那些回忆,从而心软与他重归于好。
但无论有没有命案或别的那些东西,严历汌都不明白他已经不愿意去相信。
李检不愿意相信严历汌给他的,被虚情假意包裹下露出真心实意的,或真情实感伪装下装腔作势的,任何一种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薄又透白的眼皮隐隐颤动,李检在踏上通往客厅的平台后猛然顿住脚步。
原先宽敞的客厅在堆放中显得分外拥挤,方枘圆凿了许多贴满照片的白板、三台持续亮着屏幕的电脑、突兀出现在客厅的四张宽大书桌,书桌上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资料。
李检把手上的行李靠墙放在地上,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靠近其中一块白板。
上面贴满的照片,与那日他闯入严历汌书房后的密室里的白板相同。
不过这张白板上的照片要更齐全,也更完善,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公检机关在分析刑事凶案时的分析链。
丝毫没有犹豫,李检立刻去翻看手边的资料。
他不知道严历汌究竟是从何处拿到的,这里密密麻麻摆满的,竟然全都是过去发生在他身边的案件卷宗和一些李检看不懂的金融数据。
李检当即明白过来,严历汌在暗中自己调查从十八年的绑架案开始,最新卷宗可追溯到张清说的又一个被狗咬死的人。
在看到受害者照片的时候,李检顿了一下,他困惑地眯了下眼。
当晚虽然他没有看清袭击者的脸,但那个人身形并不低矮,反倒有些高。
可这份卷宗上记录的名为张小的受害者却要矮小一些,身形稍壮,附上的照片上清晰记录了他死前受过多处撞击与击打伤,手背骨结也有挥拳的擦伤,而后才是烈性犬撕咬咽喉留下的巨大齿印。
李检随机就想到严历汌说过,当晚去他家的有两个人,他只在房间内见到了一个。
这时候,李检忽然就想到了雨夜里响起的那两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是严历汌……
但如果不是呢?
一个想法猛然间闪入李检心中,他立刻再次确认了张小身上的击打伤,和格斗拳击出拳的位置很像,再加上出拳位置要稍高,对方一定是个比张小个子要高上不少的人。
是严历汌!
李检呼吸一滞,他当即低头翻找另两张桌上堆放的文件。果不其然,找到了过往三个同样被狗咬死的卷宗,把四份报告摆在一起,逐条圈画出来。
除去第一位死者死于刀伤后的失血过多,其余三个死者在死前身上都有过搏击伤。
如果这些人都是严历汌杀的,他不会在做了被狗咬死的结案判断后还在私下调查。
但这些死者又在生前都与严历汌有过密切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有极大可能的证据指向严历汌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们的重大嫌疑人。
李检眉心狠狠皱起来,拢起极深的“川”字。
修长的手指无节奏地在几分卷宗上来回敲击着,良久,叩击桌面的声音蓦地一顿。
他明白了。
有人想要警告严历汌。
不是诬陷,而是警告。
让李检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其中一份卷宗中出现的某个很特殊的叙述,在第二个死者脖颈,同样有一道刀伤,与十八年前第一个死者的刀伤不同,这道伤口并非死前留下的致命伤,而是死后才留下的。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或许单看一起案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把严历汌的轨迹串入其中,便能明白,这是在警示,十八年前因他而被刺伤且致死的那个人。
凶手是在重现十八年前的严历汌犯下的罪行。
李检甚至不用怀疑,一旦严历汌做出了让凶手不满意的举止,这三起被定性为意外死亡的案件会随十八年前的第一条人命,一同安在严历汌身上,让他无法翻身。
那么四年前的那十六条人命呢?
真的有可能不是严历汌杀的吗?
在陷入深思的时候,李检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指间夹着的红笔无意识地重复圈画着卷宗。
簌簌——哗啦!
隐约的拍水声让李检冷不丁回过神,眉心皱着的纹路没有放开,他狐疑地朝通往后院泳池的玻璃门看了一眼。
飞溅的水花尚未融入一池生了藻的绿水。
还有人在吗?
李检不敢放松警惕,他放轻动作,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去找了一把刀握在手上。
没有李赢在身边,他确实不会顾虑很多,全然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径直朝通向后院的门走去。
玻璃门常年没被清理,手指按着推开后,立刻抹下清晰的指印。
心脏跳动的节奏变快,李检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指腹上沾着的灰尘,提着刀侧身刚走出房间。
还未平静的水面再次荡出碎波,一条一米长的、生长着黄黑斑块的、鳞甲覆满的尾巴从池底拍扬而出。
在池水剧烈的漾动中,李检向来平静到有些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严历汌,竟然在家里养了一条至少两米的鳄鱼?!!!
检察官李检竭力按捺住要打给动物保护协会的手,而后果断转身回了房间,转动门把,锁上了通往后院的门。
第34章
李检进了房间,没有把刀放回厨房,顺手摆在手旁的桌上。
视线随之瞥向一旁打印下来的有关辰昇上次被指控行贿的新闻,面容看上去有些冷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严历汌回国给他带来的意外事件,李检将在春节后被调职到张清所在的自侦部去。
与现在的重案部相比,自侦部虽然保密性更严,但风险概率更低,不过代价就像张清说的那样,必须时刻抵挡住声色犬马的诱惑。
说实在话,这样一个清廉至极的部门,和直接接受了对严家来说不值一提的巨额“分手费”,外人眼中豪宅傍身、超跑代步的李检作风与习惯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自侦部的老大亲自发出邀请,在自己顶头上司的竭力引荐下,李检也全然不会想到要提交这样一份调职申请。
在把目光投向那十六条命案的卷宗前,李检心里再次踌躇了起来。
人无法承受痛苦的重量时,总是会选择逃避的。
过去的记忆对他来说,大抵还是苦痛多过了快乐。
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李检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潜意识中自然而然地避开去看一丁点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李检挺身站在光线依旧的房间,苦风自檐外闯入。
他拳了下身旁细瘦的手指,脱了外衣搭放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看起来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缝针的缘故,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一段苍白又挺拔的后颈,没入舒适面料边缘,有半枚深到乌红的吻痕。
隔了双层玻璃门,泳池那边传来打碎水花的声响,鳄鱼在池水间浮现。
李检本能地侧过脸看向水光迸荡的地方,更远处的野草从中藏了一朵黄色野菊,长尾伴着水珠落下,重新引入绿水,两颗水滴溅向池外的草坪,水珠洒上来的时候,严历汌才收回手。
赵莹的脸一下就白了,白后又肉眼可见地胀红,她急忙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严历汌:“对不起严总,对不起。”
刚刚走到桌边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的脚滑了一下,杯底来不及缓冲,撞上桌面,滚烫的茶水顷刻震出来,打湿了严历汌的袖口。
这种低级错误对于任何一位高管身边的秘书来说,都是致命的。
严历汌很少会在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温良斯文的假象,以至于他手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
倒不是老板太过严厉,而是从两片透明的玻璃片后偶尔会闪过空洞黝黑的眼睛。
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长时间注视,会让人背脊生寒,下意识错开视线。
不过严历汌倒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纸,把手背上的水沾走。
他的皮肤很像西方人,稍有温度的变化便很明显地变红,挪开纸后,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
老板没再追究,赵莹松了口气,从他桌上抱起一沓处理好的合同往外间走去。